在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下一秒,一陣熟悉的魂魄被撕扯的痛感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來。
許均安手裡緊緊攥着那枚木牌,除了痛感,還有無數細碎的記憶片段在他腦海中閃過。
和他有關的最深的執念、每年都一樣的生日願望、喚魂陣、換命符……
一個接一個的關鍵詞碰撞又彙聚在一起,最後拼湊出了一段并不連續的對話:
【謝居霧,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我愛你。】
……
其實謝居霧後來表現得那麼明顯,他也早就有所察覺,可當真正需要直面這個回答時許均安還是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原來,真正使他留下來的東西是……
“走吧,我帶你去地府,到那裡你的這種症狀會得到緩解。”在他身形不穩搖搖晃晃之際,虛空中突然冒出一隻手扶了他一把。
來人是白巫嘗。
這家夥倒總能在關鍵時刻冒出來。
短短兩秒,許均安已經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斷和決定。
因此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對白巫嘗點了點頭。
去地府這種地方似乎可以扭曲時間與空間,隻是眨眼的功夫許均安就已經置身于一片新天地。
才走兩步路許均安就能明顯地感受到痛感的減緩,可見白巫嘗大概率說的是實話。當然,話也不能說太早。
他們正在走的是一條旁邊挂滿了幽幽燭火的羊腸小道。
一路保持緘默的許均安跟着他來到了一片水面泛着幽幽綠光的河畔,在走到橋上時,終于突兀地出聲道:“其實我根本不可能去投胎,對吧。”
走在他斜前方的白巫嘗腳步一頓,片刻後轉過身大概在想怎麼說,但最後卻沒否認:“……這并不是無解的。”
所以還是默認了。
得到這個回答的許均安說不上來具體的心情,畢竟連這種事都能被欺騙倒也算符合他的倒黴體質。
越想越覺得好笑的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是嗎?所以解法就是現在要帶我去見那位大人物嗎?”
這座橋上并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過路的還有一些鬼差和即将被引渡的人。
在聽到“大人物”這個詞的時候,白巫嘗果然洩出幾分驚訝的神情。
但這個表情很快被蹙眉所取代,“并不是這樣,其實我是來幫你的。”
許均安沒說話也沒動,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迅速向他們逼近。
沒有任何緩沖的機會,僅僅在呼吸間一衆穿着完全相同的鬼差便已經擋在他們面前,粗略估計有十餘人。
從一旁紛紛避讓的行人來看,對方顯然來者不善。
為首的那人身形颀長,着一身黑袍,款式有點類似民國時期的服裝。他還戴着一張古怪的黑貓面具,隻露出小半張臉。
與此同時,許均安聽到白巫嘗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擦,怎麼還提前呢。”
“許均安?”那人嗓音平靜,但卻大有隻要許均安敢應他就即刻讓人抓他的架勢。
雖然現在正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但這種情形下許均安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淡定。
沒等他回應,旁邊的白巫嘗忽然上前兩步說:“抱歉,閻王大人有令,現在他要先和我走一趟。”
對方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接着語氣溫度驟降:“編造上級指令,白巫嘗,你已經違反了員工守則的第五千一百零八項,實習考核成績扣五十分。”
許均安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白巫嘗像遭到了某種強力攻擊般晃了一下。
“不管你怎麼說,人我都是不可能交給你的。”白巫嘗态度堅定。
“是麼?”對方也不緊不慢地和他繼續周旋。
兩方氣氛劍拔弩張。
就在這種時刻,白巫嘗忽然一個飛撲抱住對方的大腿,扯着嗓子哭喊道:“好歹一起實習那麼久,真就一點情分都不念嗎?”
莫名其妙當上吃瓜群衆的許均安:?這是在幹什麼?
對方冷酷無情不為所動:“松開。”
白巫嘗趴跪在地上繼續輸出:“沒天理啊,升了官就仗勢欺人,大夥瞧一瞧看一看啊,就是這個叫黑巫苌的家夥玩職場霸淩!”
這麼一鬧果然有不少人悄悄往這瞥。
就在黑烏苌身後的一衆鬼差還拿不準現在要不要上前阻止時,随着“噗通”一聲異響,變故橫生。
所有人頓時齊刷刷地往橋下看去。
起因是,三十秒前,正被動吃瓜的許均安忽然接收到了白巫嘗擠眉弄眼的暗示。在表情浮誇哭喊的同時,他還不動聲色地對許均安做了個口型——
快!跳!
事實上許均安對他應該是有所防備的,但這一刻卻忽然福至心靈,沒有猶豫地說跳就跳。
幸好這橋的高度不高。
而這個地方也不難猜,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和忘川水。
在沉入河中的那一刻,許均安毫不費力地睜開了雙眼,然後他便看到那些漂浮着的綠色光點一個接一個迅速向他襲來。
同時,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被剝離。
和上次誤喝忘川水的經曆不同,這次那些湧現的畫面不再陌生突兀,要描述的話,就像是找回了一些自己丢失的東西。
貞煊三年。
一聲響亮而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後,許均安在一大家子人喜悅又激動的目光下緩緩睜眼。
“這孩子看着就有福,将來定能平安長大。”
貞煊十二年。
七歲吟詩,九歲作文。
皇家宴會上許均安被點名為衆人表演才藝助興,大殿之上他出口成章,得到了皇帝的贊許,自此名動京城。
貞煊二十八年。
作為被世人稱道為命好的天之驕子,他在弱冠之年便及第入朝,為官數載勵精圖治,深受煊帝青睐,一路破格提拔晉升。
在他二十五歲也就是從翰林院編修升至内閣次輔的那年,下朝那日走在隊伍末端的他忽然被人拉住。
許均安回頭,有幾分意外。
不為别的,隻因對方是岚國史上最年輕的督察院總憲——謝居霧。
但要細說的話對方還算他年少輕狂時的暗戀對象,不過後來因為很多事包括立場不同,他們逐漸背道而馳走向對立面,最後甚至演變成了水火不容的關系。
然而真正讓他感到意外的原因是……
這小子現在還敢拉他?是想打一架嗎?
謝居霧今天穿着一襲绯袍,一上來就是彈劾剛升職的許均安,當時直接把他給氣笑了。
越想越氣的許均安也沒給他好臉色,蹙眉道:“謝大人還有何指教?”
對方卻隻是看着他,良久沒有說話。半晌才松開他的手腕,自嘲般扯了扯嘴角,語氣沉郁道:“許潋,你有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