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你的婚約者決定了。」
咻、好像聽到有誰的喉嚨裡發出了短暫又幹燥的吸氣聲。那之後就是幼狼一樣的低吼,混着依舊有些青澀的聲音,從那道未成熟的喉嚨裡冰冷地爆發出來。「和誰?上層的蠢蛋們嗎?」
「悟少爺!請注意…」
「哼~、隻管我叫少爺,不對司這麼叫啊。這家夥姑且還算是我的兄長,你們這群飯桶忘掉了嗎?」
什麼叫姑且還算是啊…
揣着兜站在我身前的是悟,他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卻在今天的開誠布公之後強行參與了這次秘密的會議。還随意披着學校的制服,矮我一個頭左右。并沒有迎來變聲期的他後腦有雪白稚嫩的發旋,怎樣看都是小孩子,但在這裡,唯一有能力能為我說上話的隻有他而已。
連我自己都無法随意發聲和迎合悟的袒護,這個家閉鎖的程度已經沒有多少能力去強硬地破壞。因此現在,隻能在心裡默默地祈禱:希望悟的話語能夠起到作用。
畢竟被家庭主宰婚姻,怎麼想都是幾十年前才會有的事。
婚約者。
說不出什麼話。從十二歲進行的初次性别測定開始,我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世家大族從來不吝啬于在傳承後代上花費時間,所以十四歲、時隔兩年後才發生這些事,已經算是有些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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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跋扈于此世的咒靈以外,這個世界不同于以前的是一個嶄新的性别架構。如同狼群一般、男女之中各分出了社會主要責任的承擔者和工蟻,以及生育者的角色。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信息是在義務教育時期、它們出現在生活常識的彩色課本上,羅列起來的文字陌生到顯得不像是母語。
就是說男性中有會懷孕的群體,而部分女性也可以讓他人懷孕…
那完全是一次認知的洗刷,而那時的我了解到A和O數量較少時就松了一口氣。對一個不光經曆了幾十年的人生,還經曆過穿越的普通男性前社畜來說,這種額外的要素刺激還是越少越好。
自那之後我就差不多遺忘了這些事。浸淫在細節處有所不同的世界裡,一天一天地度過。我的成長和同輩的男孩們差不多,術式和才能都不賴,似乎做到這樣就可以被從性别的預判中排除,老老實實地做一名Beta預備役生活下去。如果是那樣的話也不錯。畢竟我雖然想要變強,卻不怎麼想去負Alpha應有的責任。我不熱衷于此,也不是權力迷。隻要眼前的事能做好就可以了。
于是時光轉瞬即逝。在十二歲的某一天,族内的私醫進行了統一的性别查驗。
結果是保密的,似乎每人都是這樣。隻是日常的訓練中陸續出現了不再繼續參與的人,聽說他們有的去了主宅。一開始我沒有在意,隻是母親會擔憂,在為我準備晚飯時低語着什麼,靠近詢問又得不到結果。
入秋幾天之後,依稀記得那是個稀松平常的日子。我從學校回來,在房間換好衣服,準備去參加日常的課業時,負責教養的老師站在了庭院之中。
「司
你的測試結果,是Omega。」
剛剛洗好的雙手上的水滴還沒有擦盡,我就停滞住了動作。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什麼?」
「從明天開始,你的教養課換到别館進行。訓練以後也不用參加了。」
「等、那連術式訓練也一樣嗎?」
「誰知道呢。看你是否堅持。不過要我說…」
面前的長輩變得格外輕浮,平時穩重又依稀帶着謹慎的态度明顯變得随意,連那張臉上都浮現出有些輕蔑的笑意來。
「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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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訓練就沒有了我的席位。在三番五次的堅持下勉強保住了課業,師範卻變得不像以前那樣熱心回答我的問題。耳邊依稀能聽到私語和竊笑,說着「那家夥來這裡幹什麼」,即使去瞪也隻能換來另一陣刻意的笑聲。
因為實在氣不過,在實操時下手教訓了他們一頓。在課程的初期這也是常有的事,不把事情鬧大的話,勝者甚至能得到誇獎。但到最後我卻收獲了禁閉的懲罰,連帶着吃晚飯的權利也被擅自奪走了。
随着門外響起發鈍的鎖聲,被綁在梁柱上的我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雖然也确實是摸不到的狀态。但曾經認為的理所當然被這樣傾覆,怎樣都感覺不太好。
早就習慣了這個家觸犯兒童保護法的種種,我都有些懶得去追究什麼了。隻是努力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去…假裝自己吃飽了一點。
「笨——蛋。」
「對對,我就是笨蛋。所以麻煩把繩子解開吧?」
「不用你說啦。…笨蛋」
「是是…」
支撐着有點發酸的上臂,我起身時順帶還揉了揉悟毛刺刺的腦袋。隻是那之後的怒視有點令人心虛。走出倉庫時,外面還站着課業的師範,他隻對悟行了禮,卻沒怎麼繼續看我了。看樣子是開了例外吧。
「不管是誰都是笨蛋,那家夥也是,這家夥更是。」
悟揣着兜站在長廊上。他早就嫌棄了傳統的衣飾,總穿着自己中意的兜帽衫。那雙漂亮的六眼折射的夕陽的光,先是在我身上掃了一下,又把視線固定到已經遠去的人背後。「…總是糾結着沒意義的事。真無聊。」
「老師也隻是按規矩辦事吧。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麼規矩…但那确實很笨,效率上完全沒意義」
「對吧?」
悟好像很開心地笑了起來。還帶着一點稚嫩的臉上顯露出和年齡匹配的狡猾。「這個家裡的人,大部分都是那樣。…所以司,那樣的家夥就扔到一邊好了。你沒必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也許吧」
「司…?」
帶着一絲寒意的秋風卷起幾枚枯葉,落到腳邊。我想起了為我編織圍巾的母親的身影,她那時坐在廊外,不知為什麼弄偏了針腳,有些慌張地将一大片的圍巾拆開。枯燥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成果就此消失,她卻也沒說什麼,隻是匆忙地繼續。
有人說無意義才是生活的真谛,也許真的是那樣也說不準。
我笑了笑,這一次帶着些果斷地把悟的頭發揉亂,不再顧及他張牙舞爪的抗議了。
訓練之外的教養課同過往有了很大的差别,這是我不被允許告訴悟的事。當然,他也沒有必要知道。從基礎禮儀到認知的改編,換作他來做的話大概會直接踹翻面前放着花瓶的小茶幾,但我卻沒有去那麼做的底氣。如果說變強是我以前認為的一條出路,那麼在現在,這條出路的大半都已經被阻礙了。
也沒關系,再怎樣都會有逆流而上的方法。該做的還是要有條不紊地去做。…至少在現在,為了親人們,隻能在表面上做一個乖孩子。
因為事實已定。假如這是個普通的世界,我作為女性出生的話大概也會經曆類似的事。無論發生什麼,命運賜予的東西也無法輕易改變。既然這樣,該做的就是在這基礎上去想辦法。
家事和料理的教習其實也不賴。家裡頑固的陳年污漬都被我用各種類型的洗劑解決掉了,還蠻有成就感的。
其他的一些也可以容忍。再加上這裡到底還是咒術師的世家,我也不可能百分百地和咒術隔絕。由此,漸長的實力也不會讓我受太大的委屈。
興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但總有些門檻,我好像沒法跨越。——比如現在。
「司——,你又怎麼了啊。說好今天一起打遊戲的」
「那個…其實就是感冒了」
「不礙事,把門打開」
「…對我來說很礙事诶。…而且…咳咳,這個是流行感冒…傳染到悟就不好了…」
「現在好像不是流行感冒的季節吧…?」
好像聽到了門外悟在嘟囔「怎麼可能」,心提到嗓子眼時,他還是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這才松了口氣,手裡握着的是打開的藥劑包裝,剛剛不把門緊緊按住的話,就要被悟看到了。
——再次需要說明的是,無論是哪種類别,第二性别都默認是秘密。社會上也對我這種人有萬全的隐私保障。除非一些人會破釜沉舟地戴上項圈、杜絕标記的風險,否則很難有人能弄清楚身邊的親人或者同僚擁有特殊的第二性别。
對我來說,保障秘密也是鐵則。同時也的确,…這種事并不想那孩子知道。
該怎麼解釋呢。就是覺得…那孩子需要一個哥哥,除此之外的身份應該都是不必要的。或者說,對現在的年齡的他來說有些少兒不宜…還是怎樣……
……雖然讓我這個從死前到現在都沒有過女朋友的人來判斷有點奇怪就是了。
又顯得有些舊時代家長的味道了啊。本來還打算避免的。
「…但這種事…也不可能有臉去說吧」
類似感冒的症狀。全身發熱,頭腦眩暈,胃裡吐得什麼都沒有。免疫系統出了岔子,一直無意識地舔着口腔裡的潰瘍,症狀讓那裡的疼痛得到麻痹,就像是在發燒的時候,來了一瓶度數不低的威士忌。
我有些洩氣地丢掉手中的藥劑。抑制劑圓筒狀的盒子在地上滾動。上面作為賣點标出了「強效減輕」的幾個字,副作用的說明隻在角落裡,寫了一行「說明書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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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Alpha」
「…哼,理所當然嘛」
報告結果被下人說出時,悟正在按着掌機的按鍵。嘴裡蔓延出檸檬的甜味,他将棒棒糖換了個位置,随意地咬碎一塊。「所以?我需要做什麼?」
「請您自由地生活。」
「我想也是—。」
沒什麼意義。…如此,悟這麼想着。對他來說性别的判定本身就沒有意義,幼時聽到的有關于第二性的各種碎嘴也更加煩人,讓他鐵了心地不去關心。就像是一群未開化的猴子彼此戲耍一樣,說到底會有這種東西本來就算是沒進化完全嘛——每當悟如此評論,下人們都會搖頭說「您還尚未到那個年齡」,就會讓悟更加不爽。
如果有什麼東西,小的時候想不明白,長大了就肯定還不明白。所謂的大人不過是一群一直什麼都沒想的蠢貨罷了。
——去司那裡算了。悟丢掉掌機起身,侍奉的人退到一邊。「悟少爺,您這是?」
「去司那裡。告訴老師晚上的課不去了」
「…好的,請您路上小心。」
「跟誰說呢。」
所以說,才不想和你講話——
「悟少爺,請您之後,務必注意」
「…啊?」
「所謂的Omega,是群多麼浪蕩不堪和不知廉恥的生物…他們會對已經是Alpha的您産生多大的影響、這件事。」
「…好惡心啊,你」
下意識地覺得惡心,然後是強烈的厭惡。放空的六眼好像澄淨得不帶一絲殺意,但從另外一個層面來看,作為「武器」,毫無雜念時是最有威脅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