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當日傍晚，從廷尉府散值的裴青坐上府中來接他的馬車，緩緩往家的方向行去。

下午的時候，外頭下了一場短暫而傾盆的雨，雨停後夕陽垂照，将墜在屋檐草木下的水珠蒸發，到了此時入夜，天氣反而沒白天那麼熱了。

今日乞巧節，東西二街早早就挂起了燈籠，臨街的小販也早早地占了攤位，向着來往的人們兜售自己的物品。

雨後未散的潮濕和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烏雲并沒有讓人們的熱情消散，年輕男女們的興緻高漲，在今夜他們忘卻了禮儀桎梏，牽着手在街道中穿行，歡聲笑語穿過馬車的車壁，傳到裴青的耳中，叫他也忍不住掀起車簾，看向外面的熱鬧。

隻見那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人間樂景，畫着花鳥魚蟲的燈籠在樓閣間挂了一連串，下方栓着的竹牌寫着燈謎，引得衆人上前猜謎，絞盡腦汁去赢那送給心上人的花燈；

賣着發簪珠子等小玩意兒的攤販高聲吆喝，這些物美價廉的飾品最是讨人歡心，即使一旁還有同行競争，她也笃定自己的貨品最是翹楚，定能博得行人青眼；

馬車行過雒河橋邊，又有小販兜售花燈，此時夜色剛至，雒河中的花燈就已多如天上繁星，一批一批地流入銀河中，為那橋上相會的君子淑女們送來祝願。

“女君今日可有回府？”

裴青放下車簾，收回望着人間煙火的視線，随後問了這麼一句。

侍從答道：“女君下午就回府了，說是近日軍務繁忙，剛得了空休息，叫小的們不要打擾。”

裴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轉而又令車夫在一處猜燈謎的前面停下，打算赢一盞回去送給夫人。

架子上各式燈籠排好了列，鴛鴦仙鶴高樓坐，丹桂紅梅早盛開，台下的才子佳人們不論有沒有心上人要送禮相與，看到那精巧的花燈和字謎懸挂也要上去猜個一二三四五。

隻見那小販一敲銅鑼，指向架子頂上的水鴨戲蓮燈，然後開始吆喝道：“第九道謎題，赢者可得此盞水鴨戲蓮燈！”

小販邊說着就又是一記敲鑼，高聲道：“遠樹兩行山側立，扁舟一葉水平流，打一字！”

“慧字。”

小販的話剛一落下，人群後就傳來了答案，衆人尋聲望去，就見挂着裴氏牌子的馬車裡，年輕俊秀的公子挽起車簾，對着小販又重複了一遍答案：“答案是慧字。”

“對咯！”

小販笑着将花燈取下，屁颠颠地穿過人群，送到裴青的侍從手裡。

他見裴青年輕俊秀，雖隻是掀開簾子露出了半張臉來，卻也窺其氣度不凡，定是個世家公子哥出來玩耍，想搜羅些小玩意兒回家給心上人開心的，于是嘴甜道：“公子是要送燈給心上人吧？都道好事成雙，公子何不再猜一盞回去，好與佳人執手共遊啊！”

裴青輕輕一笑，道：“那就再猜一盞罷。”

“好嘞！”

小販跑回去，再次敲響了銅鑼，高喊道：“下一盞，蜻蜓點水燈！”

“題面……”

接下來的幾盞燈，無不是制作精巧，造型别緻，裴青暫時沒看到合眼緣的，其他年輕人卻是起了興緻，争相猜了起來。

随着夜色愈深，圍在燈架前的人也越來越多，一盞一盞燈籠從燈架上取下，小販也随即挂上新的。

裴青看了許久，直到小販将一盞兔子形狀的，燈面上花團錦簇，一隻白兔在花叢中探出頭似是在挑等會兒要吃哪根花，瞧着好不可愛。

“就它了。”

看到那盞兔子燈出現，裴長公子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将車簾掀得更高了一點，好叫自己看清楚那燈的位置。

小販或許也知道這個兔子燈受人歡迎，刻意擺到最顯眼的中間去，叫喜歡此燈的人等得心急。

好容易快等到了，裴青卻覺得舉着車簾的手也有些酸，忙換了隻手來撐着。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撞進他的餘光裡，裴青見狀愣了一下，還以為是天太黑，自己看錯了，正要定睛去看時，耳邊傳來了小販的敲鑼聲。

“咚——”

裴青被這聲響給催回了神，随後就看見那熟悉而高挑的身影穿過人群，到了燈架前去，仰頭去看那盞兔子燈，顯然意在于此。

哎呀，說着在家裡休息不要人打擾，原是為了方便跑出來玩呀。

裴青也不猜燈了，一手撐在車窗上，笑意吟吟地看着那人興高采烈的身影。

“請聽題！‘雙雙戀人紅線牽’，打一字！”

小販的話音剛落，台下一個清亮的聲音立刻道：“綴！點綴的綴！”

蕭子衿還沒擠進人群的時候就看中那盞兔子燈了，她個子高眼睛也尖，瞄一眼就看到了題面，等待的過程中她閑得無聊，連帶着那後邊一連串的燈謎都給猜了。

“恭喜娘子！”小販笑着将那盞燈取了下來，送到蕭子衿手中。

侯女顯然對猜燈意猶未盡，得了這一盞燈，她還想再來個幾盞，于是換了個好看到燈謎的地方，對着那一排燈就是一連串的猜。

“心中有我，打一字！”

“悟！”

“七夕未遇下筆難！”

“無巧不成書！”

“七夕一過雀飛散！”

“過河拆橋！”

哇哦。

裴青隔着人群都看愣了，眼見得他夫人手中的燈又多了一盞，一場酣暢淋漓的猜燈謎這才消停下來。

侯女拎着五盞花燈一跳一跳地走出人群，開心得像個得了糖的小孩，裴青看着她快過來了，才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麼。

隻見裴長公子以一個驚人的速度把身上的官服外袍脫了，然後在車座底下掏出一件備用的常服外袍穿上，從侍從手裡拿過那盞水鴨戲蓮燈就下了車。

蕭子衿舉着花燈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口中還哼着家鄉小調四處張望，尋找朋友的身影。

上了街後他們幾個人就四散開來，猜花燈的猜花燈，買零食的買零食，幾個地方隔得好像還不近。

蕭子衿看着把她照得眼瞎的五盞燈，尋思着要是實在找不到人，她就拿着燈往路邊一站，直接當個人形景點得了，這麼亮也不怕他們找不到自己。

侯女這麼想了，侯女也這麼幹了，然後她轉身準備往街對面走，一擡頭正好看到一隻朱紅色的大狐狸站在對街，提着一盞鴨子燈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

蕭子衿眨了眨眼，又看向大狐狸身後的馬車，回家被她特意叮囑過的侍從就站在車旁，看着她一臉忍俊不禁。

……好家夥，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大狐狸見她呆在那半天沒反應，還擡手打了個招呼，悠然自若的樣子看得蕭子衿别過頭去，莫名的有點心虛。

不是，我在心虛什麼？

蕭子衿很快又反應過來了。

我隻是溜出來玩而已，又不是私會小情人，我心虛什麼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