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幾個嘈雜的女人聲音,一個說:“被打了,臉上都揪得好幾個紅印子。”
另外一個說:“彭老師呢?去哪了,要我是也容不得就打我的人。”
一個溫婉的聲音疑惑地問:“怎麼就被發現了?也不知道隐秘點。”
一個“哼”了一聲,冷泠道:“還隐秘點,這個不知好歹的貨自己鬧到人家家門口去了,讓人離婚。”停頓了半刻,略帶不屑道:“男人那東西,哪個是真會護着你的?玩的時候說得好聽,真正鬧開了比誰都跑得快。把你丢在那裡露醜賣潑,誰會真正顧及到你?”說到後來語氣甚是憤憤不平,季小溪仿佛能看到她那義奮填膺、打抱不平的表情,還仿佛能聽到她挫牙齒的聲音。
她充滿疑惑地走到門口,悄悄地躲在門後面,支棱起耳朵仔細地聽。隻聽得媽媽長歎了一口氣道:“一個女孩子不懂得自愛,自毀前程哦,怎麼就那麼輕易着了人家的道?如花似玉的人嘞,爹死得早,娘拉扯兩人長大怕好容易啊?還要讓她去着這種急,受這種氣。真是造孽啊!”
另一個細長的聲音道:“現在那倆娘崽去呢?在隔壁還是走了?”“怎麼可能還在這呆得住?這醜丢到家了,彭老師肯定是帶着躲回鄉下去了,唉,這樣的女兒搞一個,也是一世清白毀在一朝。”那個義憤填膺的聲音換了一種口氣,語重心長。
季小溪越發心裡起疑,想起有次做完作業順便溜達到隔壁,燈光寂寂,小昶姐姐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埋首不語,她背起手悄悄走過去準備鬧她,還沒有開始說話,卻見她一腳踢翻了茶杯,茶水流了滿地,季小溪特别吃驚,停住了腳步,卻聽見她暗暗哭泣的聲音,從不說人一句重話的她,居然在罵着什麼人,細細一聽,竟是從牙齒縫裡咬出來兩個字——“畜牲”,季小溪這輩子沒聽到過别人如此憤恨地罵出這麼狠的話,尤其是她那樣一個溫婉大方的人。什麼事才會那樣地記恨一個人?季小溪覺得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卻也沒有辦法去弄得太明白。
有哪個大人會對她這樣一個孩子去訴說自己的苦惱呢?她在旁邊徘徊很久,覺得最好還是安靜地離開。
這樣聽了個大概,再聯系前些天發生的事情,她明白應該是那個姐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與人家的有婦之夫牽扯不清,又不甘這樣不明不白,鬧上門去被人打了,還連累了自己的寡母。
這是一件與她沒多大關系的事,卻讓她震驚不已,從而浮想聯翩:為什麼一個那麼美麗的女人,本可以活得如她的人一般,過入畫一樣詩意的生活,卻要為了一個有家室的男人被人無端辱罵?被這麼多的三姑六婆指指點點?還要為他傷心難過,憤怒不已?
一顆好奇不已的心讓她十二分地想知道,那個讓人如此着迷的男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會出色成什麼樣子,才會讓人那樣奮不顧身?
大多數人的生活都無波無瀾,又總渴望有一點什麼不同來,所以人們對于桃色新聞總是喜聞樂見,滋滋以求,特别是愛說長道短的女人們。她們偶爾在院子裡的閑談讓季小溪了解到男方應該就是政府的什麼長,不是一把手就是二把手。來了快大半年,季小溪從來沒有去留意過這個什麼鎮的那個什麼長到底是誰,長什麼樣子,現在卻特别想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又是怎樣如畫般風度翩翩。
終于有一天讓她瞧見了,因為一個瘦高個從走廊那邊過來,兩邊的人都認識他,并低頭向他緻意,親切而恭敬地向他問好,那個某某長的聲音吸引了季小溪的注意,她轉過頭去,盯着那個人,不禁有些失望,那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個人,除了臉上的笑意和滿滿的自信,沒有任何可圈可點之處,長得并不帥,也并沒有很吸引人的氣質。看起來還有些幹瘦,臉上沒什麼肉。如果不是身份的加持,這樣的人,人群中都不會有人多看兩眼吧!
就是這樣一個人,讓小昶姐姐喜歡并為之不顧一切嗎?而現在,沒有人對這個人指指點點,反而恭敬如初,他也依舊那樣的意氣風發,談笑自若?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個人也沒見有任何不好意思和難過,就像人們談論的那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而那個溫柔了整個院子的人呢?季小溪一直盼望着能看到她,但是後來很久沒看見她了。
甚至在季小溪的成年之前就沒再見過了,聽說她退休的母親把她帶到鄉下很久沒出來過見人,也經人介紹和人處過幾次對象,卻總是在了解了那一段往事後就不再見面了,也有一個是願意和她交往的人,處了幾年卻不願意和她結婚,季小溪後來回近江再次見到她時,自己也已是二十多歲的人了,那時候幾經周折的殷小昶已經嫁進了近江鎮鎮郊的一戶人家,生了一個小孩不滿五歲,自己才三十多歲的人,腰身卻已滾圓,皮膚暗黑,雖然仍留着齊耳短發,卻再沒有再穿民國時期的服裝,而是灰色上衣和普通的敞口褲,看起來和普通的中年婦女一般無二了,季小溪的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要去傷心卻捉不着邊際,想要去感歎卻覺得一切都那樣理所當然,隻是半晌才在腦海裡閃過一句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那邊的人也仿佛感受到了探詢的目光,擡眼一瞧,卻仿佛并不認識,多看兩眼,就繼續笑着和人說話去了。
是啊,季小溪心裡,殷小昶是一個很讓她留戀的故人,自己不曾在故人心裡逗留很久,故人卻如那一支從土牆裡長出來的花,明媚了她在近江那段并不出色的日子,然後季小溪眼睜睜地看着她萎敗,零落,被人踐踏,驚心不已,卻無計可施。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她又為什麼要記住自己呢?低下頭匆匆離去的季小溪心涼如水。
但是,那個桂花樹下穿着民國服裝的美麗女子,卻給十四五歲的季小溪紮紮實實地上了一課:不合時宜的愛情,就是腐心蝕骨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