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有一個人，是黎慧佳，妥妥顧不上她，飛快地跑出了教室，奔向了樓後的小樹林。

直到周圍沒有了來往的人，沒有了笑聲和說話聲，她才驚魂未定地立住腳，她在樹林裡站了好一會兒，樟樹幽幽的清香籠罩着她，樹下松松軟軟的枯葉讓她腳軟得很，地下也極不踏實，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她感覺臉上發燒，樹葉間碎光斑駁，照着她腮上的绯紅。

她站了好一會兒，聽到有聲音在叫她，回過頭去，是慧佳站在她身後，妥妥略帶歉意地看着慧佳，她們雖然是好朋友，慧佳也是處處關心體貼她，但自己這段幽微心事，妥妥卻自感實在是難以向她啟齒。

誰知慧佳卻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她走近妥妥，攬着她的雙肩，道：“我都不知道你跑哪去了，不是平時我們經常來這，怎麼找得到你？”

妥妥牽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過于勉強。慧佳看着心疼，便問道：“他沒有在意到你的時候，你緊張不已，如今他開始追你，你怎麼又是這個樣子？”妥妥搖搖頭，垂下眼簾，深長的睫毛在眼周灑下一片陰影，半晌她微皺眉頭，極其無奈地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腦子亂極了……”

慧佳驚訝道：“那小子和你早晨同來學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你們還沒有那個？”妥妥盯着她，反問道：“哪個？”“唉！就是……”黎慧佳跺了跺腳：“他沒有親過你？”

妥妥吃驚地睜大眼睛：“什麼意思？你和你那個理發店的男朋友親上了？”黎慧佳自知失言，卻有些感覺沒趣地癟了癟嘴，道：“當然……有時候是會的……”妥妥心裡五味陳雜，黎慧佳交往的那個男人她見過，是個社會青年，比她們倆要大六七歲，這種事在人家那兒，肯定是見慣不慣了。但是自己……

她是父親眼中的乖乖女，雖然成績不拔尖，卻不曾有任何忤逆父母意願和違背老師管教的行為，每天早晨在規定的時間到校，盡力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母親在家中隐忍操勞，父親雖說有些說一不二的專制，卻也是在外盡職盡責，将家庭建設得無話可說，在整個近江，她家，都是人人稱羨的。

姐姐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在經曆了曾黎的事後，她灑脫了很多，也淡然了很多。不與父親相抵觸的愛情才能受到全家的尊重和接受，所以不管曾黎曾經多痛苦，姐姐和他分手後卻從來沒有說過後悔。她現在找的男朋友，為人周到，禮貌，不僅父親很滿意，母親很滿意，木讷的二姐也會對她笑一笑，而妥妥自己更是對這個性情溫和又善解人意的準姐夫喜歡得不得了。

但是，大姐的選擇，是得到了家裡每個人的認可的選擇。自己呢！妥妥掩着面不再言語。慧佳也默默無言地守在一旁。

林子裡的陽光漸漸弱了起來，周圍的景物也慢慢晦暗下來，妥妥和慧佳腳下的枯葉讓人看起來有些衰頹，兩人攜手走了出來。

而十五歲的楊策，當晚帶着滿腹熱切的渴望回到家後，總感覺手心腳心都在發燙，他紅着臉想，晚上是不是又該做亂七八糟的夢了。

這學期自己生日的那個晚上，從堂哥那兒回來的他想着季小溪那張冷冰冰的臉，想着她為什麼對别人就可以笑得那麼自然，待自己卻總是寒霜覆面，毫不客氣。他怎麼也想不出原因，絞盡腦汁，最後不了了之睡下後，晚上就做夢了。夢見季小溪在對他笑，還夢見他去拉季小溪的手……接着做了些什麼他就記不起來了，早晨起來他懊惱不已，扯下褲子扭成一團藏在櫃子的角落裡，好久才偷偷摸摸洗幹淨。

這個秋天的晚上他夢見的就不再是季小溪了，他夢見的是穿着牛仔短褲的王妥妥，夢見自己和她親吻，和她抱成一團，夢見自己和王妥妥像攪股糖一般滾來滾去，最後……

第二天早上楊策從床上一睜開眼就省悟到發生了什麼事，他郁悶地坐了起來，決定理一理最近發生的事情：他本來是喜歡季小溪的，但是，季小溪卻從來都沒有正眼瞧過他。現在，王妥妥這姑娘對他情深義重。他以前其實一直是視她為朋友，兩人曾一度是同桌，自然情誼不比旁人。但是，現在妥妥很明顯地是對他有意思，又是送手表又是送自行車。那麼自己到底對她抱有什麼樣的感情？

楊策愁眉不展地抱着腦袋，心裡卻洋溢着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激動，他想起妥妥天真開朗的臉，想起她與自己說話時的一颦一笑，想起那天早上她送自己自行車時，晨光在她身後撒下的金輝，心想：這是個多麼赤誠的姑娘！

楊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那麼幸福，他同樣也意識到自己對季小溪的感情可能隻是如鏡花水月一樣的虛幻和不切實際。

而妥妥，就是他幸福的來源。他一時覺得滿心甜蜜，不可自抑。

近江秋天來得很早，雖然這一帶的河水從不會落到白石離離的程度，但眼見得河水也淺了很多。天氣漸漸冷了下來，早晨幹燥的風吹在人臉上已經輕微有些刺痛了，但中午還算暖和，這個周六，季小溪端着一杯熱茶望向門前的桂花樹，想起以前曾經與亭亭如蓋的樹一同入畫的人，不由得有些惆怅起來。

有一次也是這樣天氣的一個傍晚，季小溪背着書包頂着入暮的秋風正準備踏進家門時，被院子裡的小昶一把撈起摸了一把臉，笑道：“看這臉，被凍得像個瓷娃娃一般了！”季小溪看着小昶姐姐笑得如彎月般的唇，再一次為她的美而心驚。雖然入夜的風很冷，她的心卻覺得很溫暖。

現在，或者說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