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沉沉,碾過一路泥濘,向着遠處由官兵駐守的夾道緩緩而去。
蕭颦端坐其中,偶然飛起的布簾躍入一抹浮光蕩漾,正好耀在她額頂那尊纏絲金蓮玉冠之上,流光溢彩。
喉中不适隐隐作祟,她颔眉垂目壓着那針刺般的隐痛,瞧着一身銀絲遊走的玉色蟠龍圓領袍卻是自嘲地笑了出來。
倏然,徐徐而進的馬車猛得被人勒住了缰繩,突如其來的力道使得蕭颦不由向前踉跄一刹,稍稍扶穩額頂發冠,她蹙眉,稍有疑惑地掀開車簾。
“太子殿下,是禦馬監的人。”
随侍的小厮颔首回禀道。
蕭颦心頭猛得一動,一抹不安油然而起。
應該不會這般巧吧?
她暗想道,瞧了眼所剩無幾的路程,所幸掀簾下車迎着拂面暖風看向了攔路之人。
果然……
箫颦頭大地歎息一聲,瞧着李璟那陰沉如死的面色跟跑歪了的烏帽默默發愁。
“太子殿下安。”
李璟揖手道。
蕭颦頓了頓,回憶着蕭元暨與他相處時的狀态沉聲說:
“李督公突然到此,可是有急事?”
蕭颦清了清嗓子,可卻因着那藥的原因,聲音仍是沙啞得不像樣子。
李璟聞聲擡眸,目光中的陰霾似是要躍出眼眶撲面而來,箫颦略有尴尬地動了動,可卻從他的神情中又窺見了一抹複雜的深意與憂愁。
那是她從未讀懂過的目光,似乎自從李璟進宮之後,他雙眸中總會夾雜着那麼一抹道不清明的悲意,她起初以為是在心疼她的處境。
可待細論之時卻又恍然,他又何嘗不是失去一切?甚至于埋沒了自己的驕傲,斷送了信仰。
“上聖聽聞昨日殿下受傷,憂心不已,故遣奴婢前來查看一二。”
李璟揖手道,答得倒是冠冕堂皇。
可在場衆人卻無不變了臉色,箫颦更是毫不掩飾地抽了抽眼角,愁容滿面地看着眼前人滿目認真的模樣。
試問現今誰人不知今上不過一屆世家傀儡,對于出身權貴的皇後及她的太子厭煩更是至極,卻又始終敢怒而不敢言。
如今太子驟然受傷,他恐怕都在宮裡笑彎了老腰,巴不得他這好大兒先他一步去了,怎會閑得派了自己的近臣前來探望?
“兒臣謝父皇體恤。”
箫颦啞着嗓子揖手道,雖感荒謬至極卻仍做足了場面。
李璟不語,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跟在了箫颦身後同立于近臣之首的陸琛神色各異地相視一瞬。
箫颦暗自歎息,卻也不好再做他言,隻得陰沉着面色,硬着頭皮深入疫區。
濃重的惡臭夾雜着空氣之中的潮氣撲面而來,即便是面上蒙着厚重的巾帕卻也難掩其濁。
跟着李璟前來的一些宦官已然忍不住地反胃,即便是已來過幾次的東宮近臣亦是被那刺鼻的氣味熏得皺起眉頭。
箫颦垂了眸子,強忍着胃中不适擡眼又觀了那周遭殘敗。
三月前,京中大雪,壓毀了不少城郊民宅,而這其中最屬那平民居多的城南最為嚴重。
然而,那時朝中勢力正因着要怎麼弄死她三哥跟李家而絞盡腦汁,對于這等民宅受災之事自是不甚關心,僅是小搭了幾座屋棚收留了些災民便再無了下文。
于是乎,不少百姓先是因着那大雪先是失了住所,後又平白丢了性命,屍骸随意地暴于長街而無人搭理,起先因着冬寒大雪為其做掩,倒也不至于太過難看。
而今冰消雪融,春歸燕回,活着的人忙着修築房屋,可身故之人卻隻得任由那屍骸爛在那處。
加之又因那融雪與春來時的幾場大雨而鬧了幾次澇,使得那本就發臭都的屍體再被髒水一浸,久而久之不發了疫病才出了鬼事。
也就是這時,那處理好了絆腳石的一衆權貴才幽幽緩過神來,一個個得推卸責任,又是一連拖了好幾日都無甚解法,這才使得箫元暨出面,親自下場赈災抗疫。
可不想,這才剛封了南城搭了醫棚便有暴民鬧事,竟是一把火把那将将建好的棚子燒了個殘破不堪,還一垂梁得給箫元暨砸了個傷重昏迷。
思及此處,箫颦竟是不由得在那白布之下揚起一抹嘲諷地笑意。
要不怎說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群人為着給箫元暨鋪路先是滅了李家,後又設計弄死了箫元稷這個傻子,可誰又曾想,正是因着他們這場作為反倒害得他們的太子重傷垂危,到了最後竟是由她這殘黨餘孽作為頂替。
“太子殿下,昨日放火之人已然落網,殿下可要親審?”
一佩刀武将倏而出現,躬身于箫颦面前揖手道。
箫颦默了默,擡眼望去那一望無際的焦黑殘破皺眉道:
“先請湘軍重搭建醫棚安置病患,放火之人暫且關押,容後再議。”
“是。”
武将颔首,轉身離去,箫颦則适時回眸向着身後衆人繼續道:
“城中暗渠如何?屍骸是否妥善處理?”
“回禀殿下,暗渠仍在修築,屍骸......尚未來得及打理。”
陸琛上前道,言語中帶了幾分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