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猝不及防地為那陰沉滿地洗了去少許污濁。
焚燒地的火還在燒着,煙塵滿天,燃退了空中雨絲蒙蒙,一縷藥香倏而飄來,在那簡陋的布棚之畔。
年輕文官迎着細雨将那烏黑的藥汁一碗一碗分于災民,青衣蒙黛,不知是那雨滴浸潤了袍擺還是那汗漬濡濕了衣襟。
而在那繁雜之後,一隅棚屋之中,箫颦則安靜地躺在那裡,去了麻布遮面,明豔妖冶的容顔展露無遺。
一抹紅暈染上雙頰随着那輕淺的呼吸緩緩攀上那眼角處朱痣妖冶,紅唇輕含,她似是在那夢中揚起一抹淺笑嫣然。
……
“如今天下,雖說看上去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然,百姓卻并未安居,街邊卻仍有餓殍,荒蠻之處……”
“你不是廢話嗎?曆朝曆代,你見過哪個朝代能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什麼時候沒有窮人惡寇?”
……
夏蟬聲聲,沁着日頭下的絲絲暑氣萦繞在耳邊,遠處一抹身影款款而來,踏着一路微風清涼向着那日光映照得透亮的琉璃瓦下。
涼亭之中,對坐清談的少年們蓦然回頭,正好對上了一張揚而熾熱的笑容。
隻見她一人端了四碗滿滿的冰飲款步跨過石階,目光停在了一旁尚且輕狂的兄長身上。
一襲青綠薄紗襦裙拂枝而過,卻見一刹流光盈盈,髻上镂金小蝶羽翅翻飛,随着那輕快的身姿悅動在斑駁樹影之下,靈動又鮮活。
彼時正直盛夏光年,蕭颦将将過了十二,雖說未脫稚氣,但卻已出落得端莊典雅亭亭玉立。
“啧,怎麼哪兒都有你啊,去去去,小孩子一邊玩兒去,說正事呢。”
蕭元稷很是不耐煩地打發她道,但那略有閃爍的眸光卻是将他被怼後的窘迫之色暴露無遺。
熟知他秉性的蕭颦完全沒有睬他的意思,隻是将手中托盤放在了涼亭中間的石桌上,而後慢條斯理地瞥了他一眼說:
“得了吧,你什麼樣兒我不知道嗎?先生都說了,智謀有餘但不懂變通,心懷慷慨但處事尚需曆練。”
她喟歎一聲慢慢悠悠地繞起了小圈,學着陸太傅講學時的模樣老神在在地搖搖頭,裝模作樣地拈着那一縷并不存在的小胡子拿起了腔調。
“嘿?”
蕭元稷被嗆得很是沒有面子,看她悠哉悠哉的德行更是一下子了來勁,袖子一撸站起來便追道:
“好你個蕭颦颦,看我今天不收拾你!别跑!”
他笑着,跨過石凳的時候還險些打翻了桌上湯品,李璟跟陸琛趕忙伸手将碗護好,而後便站在一旁笑得好不開心,全然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清脆若鈴的笑容回蕩在鱗次栉比的樓閣之間,彼時他們正值少年,亦是那意氣風發的好時候。
那年,身為太傅獨孫的陸琛于春闱時大放異彩,披紅簪花,授封于天,遊街當日更是萬人空巷,彩綢翩飛,街邊樓閣之上擠滿了蒙着面紗的未嫁的少女,暈紅滿面,隻為隔着那薄影去窺那及第少年的一縷卓絕風華。
忽而,一聲馬哮應天,隻見一白甲少年手持缰繩,迎着那豔豔燦陽,帶着那一隊兵馬浩浩蕩蕩自城外徐徐而來。
“诶呀,那是小公爺回來啦!”
不知是那家姑娘喚了一聲,隻見那本就翻湧的人群瞬間沸騰而起,樓閣上的錦帕悠悠落下,宛若春日裡的落花緩緩落在了乘馬而過的兩位少年肩頭。
同是一年驚蟄時,定國公世子李璟挂帥出征,獨率一支輕騎深入敵營,大破瓦剌,班師回朝之際與新榜狀元長街相遇,一個身披白甲,一個挂紅簪花,二人颔首擦身,淺笑之間于馬上拱手而去。
而那遠處皇城之上,一雙人影立在高處,停在風中,蕭颦與蕭元稷定在一處,一身妃色環鶴長襖佩了一套潤白晶瑩的東珠作飾,華貴雍容中又不失那少女的矯俏含情。
她低垂了眼簾,眸色迎光地看着他們擦肩而過後又自兩個方向緩緩而來。
那日的上京城,晴空郎朗,雲飛幽幽,少年自遠方來,風華正好,是書生意氣,亦是桀骜無羁。
……
“唉唉唉,蕭景煥,你有意思嗎?就知道欺負我,你們兩個!就知道看熱鬧是吧!來幫忙啊!給我攔住他!”
笑鬧之間,隻見那輕紗拂過石階,又略過一旁開得正盛的嬌白茉莉,揚起陣陣清香迎面而來。
蕭颦一邊笑一邊跑,身後還有個繞着桌子抓她的矜貴少年。
“璟哥哥救我啊!”
她大叫了一聲,笑着便躲到了李璟身後,突然被抓的李璟稍稍懵了一下,看到一旁陸琛笑得前仰後合自己竟也不由得揚起唇角。
“啧,你躲到緝熙後面算什麼君子?出來,咱們倆比來。”
蕭元稷堪堪停下,震了下袖擺很是不服地仰着下巴道。
而蕭颦哪裡會聽他的,她隻管心安理得地藏在李璟身後笑得很是放肆。
“可我本身就不是君子呀,我是女子,我就躲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她有恃無恐地道,抓着李璟的胳膊直沖着他翻鬼臉。
“嘿,你個小丫頭,我……”
“三殿下。”
被圍在中間的李璟終于出聲道,隔開兩個幼稚鬼的同時又回頭瞧了眼一旁看熱鬧的陸琛說:
“此處雖為外廷,但二位殿下在此打鬧亦是多有不妥。”
“是她/他先要打的!”
二人異口同聲道,竟是說不出的默契,然而将将說完之後卻又一同笑了起來。
其餘兩人一旁相視而歎,最後又一同坐在涼亭下喝着自太醫院取來的祛暑冰飲,圍在石桌旁笑笑鬧鬧,隻偶有三兩小雀自枝頭停駐片刻,揮下幾片落葉沒入檐下。
“如今朝堂迂腐頑固,内閣世族權柄過大,有才之士壯志難酬,長此以往,日後必有禍亂。”
蕭元稷繼而道,伸手拿了一旁的書本又說:
“若是能如當年世祖皇帝時那般便好了,内政清明,無論出身,僅招天下有才之人,禮重文官,才能有人敢說敢言。”
“可是,如今的世家不也是當年那些有才之人的後人嗎?”
蕭颦道,瞪着一雙眼睛看着他們。
“不錯。”
蕭元稷點了點頭又說:
“皇帝禮賢下士,賞罰分明,于當朝是好事,可是爵位世襲,權柄一代代地傳下來便是弊端,如今,各方勢力皆在貴族之手,寒門學子再難有所建樹。”
“那就外部制衡内部瓦解呀。”
蕭颦又說,眼中是那怎麼也阻擋不住的明媚。
“談何容易啊。”
陸琛歎息道,看了眼其餘兩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