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談話也并非毫無意義。雖說宋冥擔任心理學顧問一事暫且還沒定論,不過今後她對這起連環殺人案件的參與,便是鐵闆釘釘的事了。
至少,不需要再勞動齊隊長一次次申請。
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臨走前,嶽局長忽然叫住宋冥:“宋小姐中學是雲程七中讀的吧?”
宋冥微微點頭,剛在疑惑為何問起這個,就聽見他話音裡的笑意一下子濃了許多。
“挺巧,這小子也是。說起來,他還得管你叫一聲學姐。”嶽局長笑道:“他雖然看着有些混,但其實遇事能靠得住、能力也不錯,以後你倆相處起來,應該會磨合得還不錯。”
終于,宋冥從這番話中咂摸出一點奇怪的感覺。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老父親在婚戀市場上“推銷”自己的兒子。
而且,還是向相親對象推銷的那種,恨不得把這混小子的一籮筐優點全都往人面前捧。
走出局長辦公室後,宋冥思量再三,終究還是忍不住疑問。
“你們嶽局是不是有些比較……”她在詞彙庫中艱難地搜羅了一番,終于找到一個勉強可以使用的形容詞,“……獨特的興趣愛好?”
“什麼?”齊昭海沒太聽清。
宋冥:“比如撮合别人、幫人相親什麼的。”
“咳咳,這個意思啊。”齊昭海險些想歪了的思維,被這例子一下給掰正回來:“局長那個老頭子最喜歡幫人找對象。聽說他上任時最看不慣的就是我們局裡高到離譜的單身率,所以來的第一年就促成了三對。很多人私下裡,都喜歡叫他嶽老局長。”
嶽老局長?月老局長。
宋冥皺了皺眉。
好怪,但莫名契合這位局長給人的印象。
沒有紅衣赤繩、長須白發,隻有一個老舊保溫杯,和一身凜然正氣的警局月老,從某種程度上說,大概也能稱得上雲程市局的一大特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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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冥對嶽老局長業餘愛好的關注,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剛一踏進刑偵隊的辦公室的刹那,無數現場照片當即奪走了宋冥的注意力——這些照片,幾乎充斥了辦公室正前方的整張白闆。
不同于其他鮮血橫流的畫面,本案的現場并不血腥。
卻更加詭谲莫測。
堆疊的垃圾,嗡鳴的蚊蠅,發臭的污水……女童的小小屍身置身其間,公主裙有如展開的彩色蝶翼,看似是大片暗色中僅剩的鮮豔瑰麗,實際上則是所有詭異的源頭。
宋冥禁不住走上前。
她的指腹,緩慢地撫過相片上女童皮肉外翻的胸腔傷口。
那道傷痕極深,血肉連同衣物一起被劈開。如同在開遍繁花的原野上,皲裂破碎出一道狹長陡峭的裂谷。裂谷之下,是因失血而發白的肌肉組織。
這對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來說,該是怎樣殘忍的酷刑?
“除了胸前的切口,還有無處不在的捆綁傷,和空無一物的胸口。”宋冥的口吻依舊理性克制,隻是其中的冷峻之意,已比平時稍濃:“她生前,都經曆過什麼?”
齊昭海話音沉重:“長時間的捆綁,被注射緻死量的藥物後,又被開膛。”
宋冥:“在活着時開膛的?”
齊昭海點頭。
仿佛在霎那間,周圍的空氣都因為這個答案而變得壓抑了。
它一絲一絲地凝滞,在穹窿下堆疊成昏暗沉重的積雨雲,好似在為這兩個慘遭屠戮的稚嫩靈魂垂首默哀。
宋冥移開磁石,從白闆上取下兩個孩童的面部照片。
她凝視着那兩張小臉。
兩個孩子五官面貌不同,卻如出一轍的蒼白而面無表情。他們臉上沒有痛苦,沒有悲戚,甚至尋不見一絲一毫掙紮的痕迹。
隻有面部肌肉全然放松,才會是這樣的表情。
齊昭海大概意識到她的困惑,于是把驗屍報告往她面前一遞:“開膛不是真正的死因,隻是在瀕死狀态下進行的。根據法醫的驗屍結果,這些死者都死于肌松藥注射過量導緻的呼吸肌麻痹。”
也就是說,兩個孩子死前,是能夠感覺到自己被刀剖開的。
但她們除了等待死亡。
别無他法。
“受害者胸腔中被取走的不止心髒,還有肋骨。”齊昭海主動承擔起介紹案情的責任:“我們在屍體附近找到了這些肋骨,但是——”
它已經被砍成一截一截的。
像是超市冰櫃裡陳列販賣的,家畜的排骨。
可供食用。
而且事實上,兇手也這麼做了。
“法醫驗屍後發現,這些骨骼中的鈣質大量流失,附着其上的肌肉,也出現了蛋白質變質的現象。”齊昭海道:“簡而言之,這些排骨被炖煮過。”
被煮得發白的小孩肋骨旁邊,甚至能看見幾塊被炖得軟爛的白蘿蔔。
排骨蘿蔔湯。
這是一道很家常的湯水。
然而這種平凡普通的湯,在此時此刻卻格外悚目驚心。因為——
它的原料,換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