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擁擠的人群裡鑽出,那架水晶鋼琴便出現在面前。一位身着西裝,金發碧眼的男子正忘情地演奏着。水晶鋼琴的下面打着燈,随着他的指尖流動,變幻着色彩的光斑在黑白琴鍵下舞動起來,像是一隻正在跳舞的精靈。
天空中,雲層散開,月亮似乎也對此場景表示垂青。畢竟,那人正在彈奏的正是貝多芬的Piano Sonata No.14。
也叫,月光。
最令人驚喜的是,他演奏的并不是原版,而是加了個人色彩的爵士版本。這首原本耳熟能詳的,略帶憂傷的旋律,到了高潮處變得充滿了歡欣,韻律感十足的音符讓駐足的路人也不禁扭動了起來。
身體永遠最誠實,尤其是喝醉的人。他們不管規則的束縛,隻追求一個興緻所起。
左镯一個旋轉便滑入了平台上,她回過頭,眼裡燦若繁星:“來跳舞吧!”她說着,拉着昝淮的手,也将他拉進舞池裡。
瞬間他們便成了圍觀路人的焦點。
昝淮被拉進舞池裡還稍顯拘束,畢竟他沒有喝醉,不是很享受成為人群指指點點的對象。可左镯卻早已放飛自我,開始跳起來。她的腳步随着旋律節拍流轉着,鞋跟和地面碰撞出清脆的響聲。腰肢扭動,裙擺如花一般綻放。
而她的笑容,卻比花要好看萬千倍。
“愣着幹什麼,跳起來呀!”她像個小孩子一般嘟起嘴,扯過昝淮的手,似是要教導他一樣,逼迫他也一起跳起來。
昝淮寵溺地看着她這模樣,輕笑了一聲。他收起之前的矜持,臉色突然轉成嚴肅,而身體快速切換,竟然完美地跟上了左镯的舞步。
雙人舞間的默契,令圍觀群衆忍不住拿出手機拍攝,大家都小聲讨論,這是不是安排的表演。
鋼琴師注意到這對情侶,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他的手指飛速轉動,整首曲子的節奏變得飛快。原本流淌如絲綢般的晴朗月光,似乎突然變成了暴雨之下的月光,而他們倆則是在暴風雨夜,遊船傾覆之前,放棄逃生,而選擇當下跳舞的戀人,荒誕電影般的場景。
像是穿上了被施與魔法的紅舞鞋,要舞到世界的盡頭。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馬上就要毀滅又怎樣。
縱使沒有明天又怎樣。
隻要當下,還有音樂,還有酒,指尖還有一個令人眷戀的溫度,那我就戴上玫瑰色的眼鏡,縱情舞蹈吧。
随着最後一個音符的落下,整個外灘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左镯和昝淮相視而笑,他們的手緊緊相扣,即使汗水順着輪廓流下,他們也不願分開擦去。
雖然剛才隻跳了幾分鐘,但兩人也出了不少汗。鋼琴師已經準備演奏下一曲,他們倆卻已經沒有體力繼續跟着跳下去。
昝淮側了側頭,“走?”
“好!”兩人想到一塊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還是一種心照不宣。他們的手并沒有分開。昝淮牽着左镯走在黃浦江邊,江風陣陣,月色下一種奇怪的氛圍在悄然醞釀。
“就像La La Land一樣。”
“你的意思是,愛情的開端?”
“不。”左镯搖了搖頭,
昝淮耐心地等着,但左镯卻并未說下去。
既然她不願繼續,昝淮也沒有追問,反倒換了個話題,“你喜歡爵士?”
“對,曾經還想學。”
“怎麼沒學?”
左镯晃了晃手指,“沒有天賦。”她扯了扯嘴角,“不過無所謂,我現在賺的錢,至少還夠讓我飛去世界各地,聽任何一個喜歡的鋼琴家演奏。”
昝淮捧場地鼓了鼓掌,“真厲害!”
左镯當然知道昝淮是在逗她開心,畢竟她賺的那點小錢在月擎少東家的面前,可能就如掉在腳邊的五分錢硬币,都不值得他彎腰。然而,昝淮這樣配合,還是讓她心底不由開心起來,鼻子好像都朝天長了幾厘米似的。
“那你最喜歡哪首曲子?”
“My Favourite Things (《我的摯愛》)。”
“John Coltrane的?”
左镯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John Coltrane是活躍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爵士薩克斯風手,也是個著名的作曲家。除非是爵士發燒友,現代的年輕人不一定聽過。
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左镯興奮地狼嚎了一聲。一整個晚上,她的表現都令昝淮一次次忍俊不禁,像是沒想到原本冷豔的皮囊下,是這樣一個充滿孩子氣的歡欣靈魂。
她突然跳上了路邊的花圃邊欄,在僅一腳寬的邊緣行走,雙手張開努力保持平衡——酒醉的人走鋼絲,每一步都在失衡的邊緣徘徊,可是酒精給醉鬼無畏的勇氣,圍觀的人反倒看得心驚肉跳。
“下來吧,你會摔着的。”昝淮縱然在後面護着,可花圃很高,他還是擔心若左镯一個不小心摔下去受傷。
左镯咯咯笑着,“沒事,有你在嘛……我真的摔了,你要負責!”
真是不講道理。
但還挺可愛的。
昝淮勾了勾嘴角,寵溺地應道,“好好好,我負責。”眼神始終沒離開過。
就像是施了言靈咒語般,左镯一個踉跄,身體突然失去平衡。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向右方倒去。幸虧昝淮眼疾手快,左镯像是一片樹葉,落進了他的懷裡。
兩人因為沖擊力踉跄了幾步,但昝淮還是穩穩地站住了腳跟,将左镯緊緊摟在懷裡。
“都說了會摔的。”他的語氣裡帶着一絲調侃,和一絲不一樣的情緒。
“但是,我就知道,你會接住我的。”
左镯仰起頭,對上昝淮的眼睛。月光下,她的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昝淮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她。
“怎麼了?”左镯锲而不舍,可無論她跑去哪邊,一旦和昝淮的視線接觸,他便立刻躲閃。
終于她受不了這眼神間的躲貓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一把按住昝淮的頭,在他來不及驚呼之際,将頭硬是扭了過來,逼他直視自己。
昝淮的眼睛很漂亮,棕色的瞳孔裡反射着外灘的璀璨星光。他的眼角輕微上揚,帶着一絲風流,卻又有一絲疏離。臉頰快速暈染上绯紅色,為眼尾添了一筆桃花債。
不知是因為美色醉人,還是又一波酒精上了頭。左镯隻覺得腦袋裡的霧氣越來越濃重,她不由自主地向前,額頭與昝淮相抵。
瞬間,世界寂靜一片,連心跳聲都停止。
“你别再勾引我了。”左镯邊說着,邊拍打着昝淮的臉,似是在埋怨。
現在究竟誰勾引誰啊。昝淮心裡不禁失笑,按眼下的場景,他明明才是那個被調戲的人。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說出口的,反而變了樣。
昝淮低笑一聲,兩人的鼻尖相碰。
暧昧的氣氛通過額頭的殘留的溫度,已經鼻尖那酥麻的觸感,達到了頂峰。
“我就是在勾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