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離右手撐頰輕輕倚在車壁上,望着與他對坐的石青色衣衫的男子輕輕笑道:“豈會,如此說來如月兄倒是和重陽投緣的緊,他也好書法。”說着左手輕輕撫弄着絲絨錦墊上繡着的銀線湘妃竹。
秋如月擡袖将白玉杯盞中的香茗一飲而盡,末了擡頭一笑眸光動人,額前的冰藍玉墜輕輕晃動。“那甚好,今夜就在由你做東,将他們都請了來,我們一較高低?”謝離回道:“就依如月兄所言。”說完身子坐起,從案上拿起折扇“唰”的一聲撐開輕輕搖動,扇柄下半圓形雕竹的白玉和紅纓随之晃動。
秋如月懶眼閑看着輕紗簾外的街景,突然一眼瞧見正前方有一人,身着銀灰衣袍身姿修長氣質卓絕,于人群中仿佛鶴立雞群,那股清濯的脫俗氣質讓人一見難忘,陽光下藏于墨發間的銀絲發帶,像夜中的星河一般耀眼生輝。秋如月坐直身,伸手挑簾去瞧那人的背影,他身旁還跟着一男子,黛青衣衫身量頗高頭紮方巾,與之相比那人身形就矮上許多。待馬車駛近了,才發現那濯濯如冰雪一般冷清脫俗之人竟是一位女子,秋如月怔怔地瞧着她,目光微微失神。
謝離見秋如月這般如癡如醉的盯着外邊瞧,也好奇地順着他的視線探去,隻看一眼背影便知道是誰了,世上哪還有人如同她一般叫人見之難忘呢?
謝離急急喝道:“停車!”秋如月經他這一喝,這才如夢初醒般收回視線,見謝離匆忙下車,秋如月也跟着下去了。池鸢正和林硯往回走,見一烏黑的大馬車突然停在路邊,也見怪不怪的繼續走着,直到謝離下了馬車對着她喊道:“池姑娘!”池鸢這才回頭望向站在馬車邊的謝離和秋如月。
謝離見池鸢停步,心中一喜,微笑着走上前道:“池姑娘,你竟來臨安了,何時來的?”池鸢看着喜不自勝的謝離,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她轉頭看了一眼怔怔出神的秋如月,皺眉回道:“就這幾日,你有何事?”謝離沒在意她冷淡的态度,搖扇輕笑:“既來到臨安,豈有不讓謝離盡地主之誼的道理,池姑娘可願賞臉?”池鸢倒是無所謂,問林硯道:“林硯你去嗎?”
謝離這才将目光投向她身旁的林硯,“池姑娘不介紹一下這位公子?”池鸢瞪了謝離一眼哼道:“你不是見過他麼,這就忘了?”謝離聽言仔細打量着林硯,的确覺得眼熟。林硯微微躬身向謝離他們施禮:“小生林硯,見過各位公子,池姑娘我先回客棧了,你去便是,不用管我。”謝離收扇輕擊掌心對着林硯道:“公子若不願去也沒事,上車,我們将公子先送回客棧。”“這......不用麻煩。”林硯本想拒絕卻被池鸢拉着衣衫扯向馬車:“走吧,别客氣,這邊離客棧可遠着呢。”
謝離垂眼看着池鸢拉着林硯的衣角動作暗自思量,還不待他琢磨幾刻,瞧林硯上車那遲緩的動作是人都能發覺有異。謝離疑惑的看着林硯,不想池鸢突然回頭瞪了他一眼,謝離輕輕對她一笑,收回目光請一旁的秋如月上車。
林硯有些局促的坐在車廂的角落,池鸢則坐在最中間。秋如月微微側身與謝離耳語道:“謝離,你小子好呀,認識這麼個大美人,也不向她介紹介紹我。”
謝離輕搖折扇,目光溫柔的看着池鸢道:“池姑娘,忘了向你介紹,這位是洛陽秋氏秋如月秋公子。如月兄,這位是池鸢姑娘。”秋如月擡手施禮道:“如月見過池鸢姑娘。”池鸢看着秋如月直問道:“洛陽秋氏?秋玉彥是你哥哥嗎?”她這句話把謝離和秋如月都驚到了,秋如月壓下心底的疑惑客氣回道:“是如月的堂兄。”謝離笑着問:“池姑娘竟還識得秋氏雙壁?”池鸢輕輕颔首:“早就見過了,比認識你還早着呢,怎麼了?很奇怪嗎?”謝離将扇掩唇笑了笑低聲道:“那倒沒有,因為謝離也沒見過這兩位玉璧公子,隻是稍稍有些驚訝罷了。”
秋如月接話道:“謝七郎别急,這次開設在南浔的七族盛會,便是由兩位堂哥來主理的,你很快便能看見他們。”謝離輕輕點頭将目光移向角落裡沉默不語的林硯,“池姑娘,這裡離你說的客棧頗有些路程,你和林公子來這附近做什麼?”
池鸢正把玩着車壁上垂下的珠簾,回頭道:“陪他探親而已,謝離你話好多啊,老是問我,那我還想問問你呢。”謝離輕笑一聲:“謝離求之不得,池姑娘你問吧,謝離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池鸢一手甩開珠簾,沒想到甩到了秋如月的臉上,頓時将他白皙的俊臉打出一道紅印來,秋如月捂住臉連聲道:“沒事,池姑娘,一點都不疼,你不用管我。”看他這小心翼翼的模樣倒把池鸢逗笑了。謝離搖了搖頭,這個秋如月倒是心思單純,一點都不像他哥哥秋如山那般難對付。
“謝離,你怎麼不跟着流光君了?”池鸢随口問道。謝離擡袖給池鸢倒茶:“自然是流光君不讓我們跟着了,曆經一年遊山玩水,回到臨安也正好歇息一陣,七族盛會還有得應酬呢。”池鸢輕哦一聲,目光掃視着秋如月衣上的牡丹又問道:“你們這是打算去哪呢?”謝離将玉杯遞給池鸢,溫聲回道:“世家聚會尋常筵席罷了,既遇見池姑娘,那去處也沒什麼意思。”“那周三小姐是要嫁給你嗎?”謝離身子一抖手中的玉壺差點脫手,“謝離不過束發之年,還未議親。”
一旁秋如月笑着解釋道:“池姑娘誤會了,那是他的哥哥要納妾。”謝離擡眼偷瞧着池鸢的反應,但池鸢卻瞧了一眼林硯,眉目不虞。謝離欲問卻終未問出口,這會客棧也到了,隻不過這客棧在謝離眼裡瞧來頗為寒酸破舊。池鸢将林硯扶下馬車送回客棧,随後跟着謝離他們一起走。
池鸢坐在畫舫船頭的欄杆上,河風吹起欄杆上的彩練将她環繞其中,像個禦風而行的仙子一般。謝離與秋如月對坐在案前,聽着身旁伶人輕彈的琵琶聲,望着獨坐在船頭的池鸢有些移不開眼。
謝離怔怔看着她,突然想起那夜綠衣會上的盛景,原來音律也能那般惑人。秋如月突然道:“謝七郎,你看我這幅字寫得如何?”謝離收好眉間的愁緒,将目光移到案前秋如月筆墨下揮灑的字迹上,他撐扇一笑:“不錯,行雲流水頗具風骨,如月兄倒可與重陽兄比上一比。”秋如月喜道:“真的?太好了,那今晚七郎便請來王公子與我見識見識。”謝離擡眼看向池鸢道:“如月兄,這恐怕不行。”秋如月收筆擡頭疑惑道:“為何不行?”說完順着謝離的視線看去,猛然驚醒,“對對對,池姑娘,哎呀我怎的忘記了,那個,謝離,池姑娘她一直望着湖水發怔,有一個時辰了吧?”
謝離神思遊離收扇道:“大概吧,莫要驚擾到她,這樣遠遠看着也很好。”秋如月望着池鸢禦風的身姿認同的颔首,回頭将筆墨收好喚仆從收拾了去,正待起身時便聽見一聲嬌呼:“如月哥!”他尋音看去,隻見一艘花船正向他們慢慢靠近,船上皆是一些衣着貴氣的世家女郎。
一個身着暖黃羅裙的少女倚在欄上向他招手道:“如月哥哥,這裡!”秋如月走到船舷邊看向她,“落落,這麼巧你也在這。”秋落落看向他身後端坐着的謝離,又看了一眼船頭坐着的池鸢笑着道:“是呀,真巧呢,如月哥哥,你何時認識了這麼個美人姐姐的?”說話間她身後的少女都聚到船頭前望這邊瞧,竊竊私語間,偷眼瞧着俊俏的秋如月和謝離。
秋如月被這麼多少女圍賞觀看,當即羞紅了臉,側身别開眼道:“這位是謝七郎的客人,落落你可别亂胡說。”秋落落望着秋如月閃躲的眼神也不拆穿他,轉身對着衆少女道:“各位姐妹,兄長盛情邀我過去一聚,不好意思啊,落落先失陪了。”“诶,落落你怎麼走了?”“實在抱歉,各位姐妹明日去我府上再續如何?”“好吧好吧......”
秋如月無奈看着秋落落命船夫将花船靠攏,直到她被婢女們扶上畫舫來才認命的長歎一聲。秋落落一路小跑的走到畫舫前,身上環佩相撞“叮叮當當”甚是好聽,她走到謝離案前屈身行禮道:“秋落落見過謝公子,兄長。”謝離微微颔首,請她入座命人看茶。秋如月走回案邊坐下問道:“你跟來做什麼?”秋落落嬌笑一聲:“哼,就許你私下跑出去玩了,也不帶上我一起,跟那麼些個不熟的姑娘在一起又說不上話。”
謝離客氣道:“秋小姐自便,如月兄也别太苛責她了。”秋如月點點頭看了秋落落一眼,後者對他吐了吐舌頭。秋氏兄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謝離起身朝池鸢走去,站在她身後望着湖中綻放的初秋白蓮出神。秋落落雖與自家哥哥說着話,目光卻一直留意着謝離和池鸢,見他起身去找池鸢,也跟着走了過去,秋如月追在身後喊道:“哎,落落你要做什麼!”
秋落落看着池鸢,有樣學樣的爬上欄杆,極為不穩當的坐扶上去,站在一旁的婢女急得暗自捏了把汗。秋如月走上前抓住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可别掉到湖裡去!”秋落落甩開他的手哼道:“哥哥你走開!”說完又瞧着池鸢的姿勢琢磨着問道:“這位美人姐姐,為何落落不能同你一般穩穩坐住不晃動呢?”謝離側身倚在船舷欄杆上,半斂眉眼瞧着秋落落這般舉動微微蹙眉。
池鸢終于将視線從湖面上收回,她轉頭看了幾眼秋落落,不發一言的站起身,輕輕一躍便飛下畫舫,足尖輕點了幾株開得正好的秋荷,馮虛禦風一路踏空而去,直到落于湖水中的石潭上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