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意自是不會拒絕,他用眼神尋問池鸢的意見,池鸢覺得有趣便點頭答應。
池鸢起身走到流光君身側,親自給他碾墨,此番舉動倒讓流光君有些意外:“怎麼?你這架勢莫非是有求于本君?”池鸢小聲哼了哼,冷嘲熱諷道:“我為何要有求于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我親自給你磨墨就是想看看你是如何輸給洛公子的,哼,人家可是仙翁的徒弟,你又如何比得過他。”
流光君聽了也不着惱,垂眸沉悟了片刻,過了好一會才擡眼看向池鸢,眼中眸光如沉月,幽靜之中散發着一股寒意:“好,很好,若這局本君赢了,你得許本君一件事。”
池鸢也不怯,爽快應道:“好,你若赢了,我便答應你一件事,前提是我能辦到的,不許強人所難!”流光君勾起唇角,笑意之中仿佛漾着粼粼月光,“嗯,到時候本君必不會為難你,隻願你能說到做到。”池鸢放下墨錠,瞥開眼去不與他惑人的眸光相對,“我研好了,開始畫吧。”
洛意看着池鸢猶豫了幾許,終是開口道:“池,池姑娘,你……能不能站到屏風那邊,坐着也行,這樣,可方便我和流光君作畫。”
話音剛落,池鸢便動身走到廳室中,她繞着屏風走了一圈,最後選了個奇花異草的畫布作背景,半依半靠在屏風邊,回頭朝書案邊的兩人瞧來。
流光君伏案凝視着屏風前依站的池鸢,正對上她回眸瞧來的笑臉,那抹笑戲谑中夾着些許譏诮,像是在俯看芸芸衆生一般,心無雜念,遙不可及。流光君看了許久才提筆作畫,期間再未擡頭,就仿佛她的模樣已經被他牢牢記在了心裡,無需多看一眼,他便知道如何落筆。
也不知過了多久,池鸢保持這個姿勢居然入了定,她睜着一雙眼睛茫茫注視着書案的人,但眼中的焦距卻拉遠了,視線飄向了窗外的湖面,又似乎到了更遠的地方,就好像她人在這裡,魂飛走了一般。
畫到途中,洛意擡頭查看池鸢衣裝細節處時,發現了池鸢這副神遊天外的異樣,他頓時止了筆,細細端詳着池鸢臉上的神情,隻見此刻,她嘴角還挂着輕蔑的笑,隻是眼中卻醞釀着刺骨的風雪,一眼望去,茫茫雪海不見生機,有那麼一瞬間,洛意覺得她好像一具魂魄缺失的人偶。
一個時辰過後,流光君和洛意已經收筆了,洛意起身點燃香案,徐徐輕煙繞着彩畫木梁飛舞,淡淡的香氣飄進了池鸢的鼻翼,她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随後,整個人都跟着動了。
洛意見池鸢終于回魂,舉步上前拱手行禮:“池姑娘,畫作已完成,還請姑娘你來鑒賞品評。”
池鸢眨了眨眼睛,像是還未完全清醒,洛意等了好半會才終于等到她的回複,“畫好了?嗯,我來看看。”池鸢說着就一邊扭着發酸的胳膊一邊朝書案走,流光君端坐在原位,見池鸢走來,視線投去,淡漠的目光中潛藏着一絲不易覺察的疑惑。
池鸢先來到洛意這邊俯身觀畫,隻見畫上人,着一身灰袍,半披半挽着長發,斜插着木簪,靜靠在屏風前含笑回眸望來。
池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心道,原來在旁人看來卻是這般素淨麼?方才是不是将靈劍幻化成玉帶系上比較好呢?都說女子愛美,連池鸢看見自己畫像的時候也免不了比較一番,這幅畫給人的感覺就像照鏡子一般,就連她衣服上的褶皺和暗紋都描畫得一筆不落,當真觀察得細緻入微。
洛意站在池鸢身側,他低頭看着自己的畫,忐忑問道:“池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池鸢扶案坐下,琢磨了一番才道:“洛公子畫的很好,衣着動作簡直與我一模一樣,五官神采也神似,嗯……挑不出任何毛病,就是這個眼神感覺有些不太對,我方才明明笑得很開心,為何被你畫出來卻成了冷笑,不屑?”
洛意回想了一會,猶豫不決:“姑娘……你方才好像……就是這般神情,我還特意看了好幾次,若是姑娘覺得我沒畫出你心中所想,那便是我看錯了畫錯了。”
池鸢搖頭否決:“嗯,不對不對,話先别說得太早,且讓我去看看流光君的畫作,再作結論也不遲,哼,說不定他畫得比你還差呢!”說着就起身朝流光君走去。
流光君靜看着池鸢走來,望着她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笑,瞧着她不設防地緊挨着自己而立,彎腰扶畫細細研看的樣子,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
然而,池鸢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流光君畫作的那一刻,陡然消失了,她有些傻眼又有些錯愕,這個人,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案前畫紙上,繪着一女子臨風站于船頭吹笛,身上衣袍随風拂動,岸邊的柳葉妖娆的垂挂在女子的耳畔,但她似乎毫無所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音律中,近乎忘我的吹笛,畫上的女子,隻有側臉,她遙看着水的盡頭山的盡頭,眼眸中沒有任何情緒,似冰雪一般冷酷,隻映着天地山水,不入旁人,渾然将凡物隔絕開外,空靈又孤絕。畫中山水背景隻有寥寥幾筆,墨彩着重之地全在女子身上,細膩地刻畫着眼眸裡的神采,叫人隻看一眼,便覺渾身通透,耳目暫明,冥冥之中仿佛能聽到畫中女子所吹奏的笛曲,也能感同身受的領悟到那種曠古悠遠的意境。
池鸢怔住了,她完全沒有想到流光君居然還記得當初江船吹笛的那一次,原來,在他眼中,自己是這般模樣,更沒想到,那種無法言說的意境和神采會被他描畫得如此貼切又細緻,就仿佛他懂那種意境一般,又或者那日他當真聽懂了笛曲仙樂,所以這才邀她上船一叙。
池鸢深吸一口氣,緩緩閉眼,想着想着,不知怎麼的就憶起當初與他第一次說話的時候,當真劍拔弩張互相試探,甚至覺得莫名其妙。
“如何?本君的畫可還入你的眼?”流光君說話了,那低緩又綿軟的聲音似乎帶着鈎子,勾動了池鸢繃緊的神經,她渾身陡然懈勁,回頭看他:“你還記得我們初見之時的那一次?”流光君抿唇笑了笑,笑意中帶着一絲嘲弄,“本君如何不記得,你一曲笛音出塵絕世,聽過之人,終生難忘。”
“那你是否還記得,當初我吹奏的笛曲是何名字?”池鸢笑得眉眼彎彎,藏着幾分狡黠,流光君望着她的笑,眉梢輕挑,不假思索的回道:“神君頌,可對?本君記性向來好,你覺得我會忘?”
我……他又恢複了這個稱謂,記得上一次是在雪青樹下,他自放身段邀她聽琴,也自稱我……池鸢愣住了,這人怎的忽然感覺這麼親切了?
池鸢匆匆移開對視的目光,思忖了一番狡辯道:“是,的确是神君頌,我就考考你的記性,不然你雖畫出了神韻,但記錯了曲子也一樣不對,而且就算你畫得好,那也是因為你認識我比洛公子認識我早,我是如何模樣如何脾性你一清二楚,畫起來也自然得心應手,無怪旁人趕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