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沖刷過的草地肉眼可見的長高了一茬,晨露顫顫巍巍的從葉尖滑落,輕輕砸落在少年蹙起的眉峰上。
謝離瞬間清醒,半睜眼時,恰好那滴露水正從眉峰滾落,陷進他的眼角猶如一滴淚。
謝離擡手擋住臉,晨光熙熙曜曜,溫暖又刺眼,一瞬間,他好似想不起來剛才做的夢境,隻覺得那場夢和昨夜的湖水一樣冰涼,讓人心跟着一陣悸動,久久不能回神。
謝離發現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人,左邊是蜷縮成一團的船夫,右邊是筆直躺着睡得不省人事的薄薰,再遠一些則是池鸢,她正盤腿打坐,雙眼緊閉,臉色沉靜,也不知是在睡覺還是在練功。
謝離站起身,才走幾步就覺得腹中饑餓難忍,他登上擱淺在岸的漁船,在船艙裡翻出自己的包裹,昨夜若不是薄薰奮力護住的整艘漁船,怕是現在都找不到東西來果腹。
然而漁船上的東西都被湖水泡過了,包裹中的幹糧自然也一樣,當謝離打開油紙包,看見那團被水泡爛的餅時,他猶豫了。
對于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謝離而言,這些粗劣的幹餅從來不會出現在他的食譜當中,但他立志願随池鸢一同飄遊江湖,去過無拘無束的生活,出發的那一日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想過最壞的打算,但眼前這份食物瞬間就将他強撐的從容打破了,畢竟自出發也才過了一日,途中也吃到了一些屬于正常範疇的食物,而随身攜帶的備用幹糧早就被他抛之腦後,幹糧他能接受,但讓他吃這樣的幹糧,得給他一點時間去适應。
謝離沉默着把油紙包重新包了回去,他決定了,便是再餓,他也無法接受這樣的食物。
“怎麼,食物不合你胃口?”一道低沉的聲音将謝離從沮喪中拉了回來。
謝離頓時臉上挂笑,朝池鸢走去,“罄月,你醒了?”
池鸢目光落在謝離手中的油紙包上:“早就醒了,你準備了什麼東西,拿給我看看。”
謝離猶豫了一會,終是将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池鸢翻開一看,低聲笑道:“都成這樣了還不直接扔掉,修遠,你留着,莫不是在考慮如何吃?”
謝離臉頰一紅,轉身道:“沒有……我沒吃過,我不知道如何吃……”
兩人的對話将淺睡的船夫給吵醒了,他聽了一陣,笑呵呵的說道:“小公子沒吃過這些粗食?沒事,老朽知道如何烹煮才香,你等等啊……”船夫說着就往袖中掏了掏,掏了好一會才摸出一個火折子,“哎呀糟了!進水了,不能用了,哎喲,完了完了,都要餓肚子啰!”
“我這裡有一根好的,船夫,你拿去用吧。”
船夫心中納悶,上前接過池鸢遞來的火折子,“客官,你的火折子為何是幹的?”說完,他才注意到池鸢沒戴帷帽,說起來,自昨日落水之後池鸢的帷帽便被水流卷走了,因着天黑,船夫并未看清到池鸢的容貌。
船夫也不敢多瞧,起身就朝漁船走去,“兩位客官模樣生得可真是好,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你們且等一等,待老朽去起鍋燒水,一會保準讓你們吃到香噴噴的面湯。”
薄薰睡醒的時候正趕上用飯的時刻,她嫌船夫做的面湯沒有葷味,随意尋了根木棍跑到湖邊給大夥露了一手叉魚好活,船夫驚得拍手稱絕,直呼小看了薄薰,一頓飯在歡聲笑語中結束,趁着天色晴好,大家都将濕透的包裹攤在湖岸邊晾曬,漁船也因泡水太久,船篷和艙底都是積水,需好好晾曬半日才可下水,既是不趕着出發,三人便結伴去島上踏春。
清晨的風還夾帶着一絲雨後蒸騰的水汽,踩在松軟潮濕的草地上,聞着泥土特有的淡淡腥氣和清雅的野花香,傾聽耳畔莺鳥的鳴啼,感受天地獨有的生機勃勃,這一刻,所有人心都跟着一起靜下來了,繃緊的心弦也輕松了許多。
薄薰對着一枝春梅深深嗅了一口,仰頭歎道:“啊……這裡可真是舒服,沒有人氣的地方就是好。”
池鸢目光一動,沒有人氣?果然昨夜見過的屋舍都是被人遺棄的麼……心思一起,池鸢便依着昨夜記憶的路途往小島的北面而去。
謝離正被薄薰拉着采集地上的野花,因此誰都沒發現池鸢突然折道去了别處。
直到薄薰手捧花環去找池鸢的時候,才發現身後的主人已經不見了。
“咦,主人呢?”
“薄薰姑娘我們分頭行頭,你去這邊,我去那邊,大家一塊找比較快。”
薄薰直接拽住謝離的衣袖拖着他往北面走,“笨蛋,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和主人心意相通,我們倆便是相隔千裡也能感應到彼此,走這邊!”
山間草木茂盛,又因此地荒廢無人會來,遍地紮人的雜草高得都快要蓋過人的顱頂。池鸢才探了半步便退了出來,她飛上樹頭,望着遠處的灰白的院牆,确認方向後直接踩着草葉尖飛了過去。
還未靠近池鸢便感覺有一股奇怪的力場存在,但那種感覺很淡,像是一個年久失效的陣法遺落的餘力。
望着眼前三三兩兩的屋舍,說是村落也不對,依着建築形式,倒像是宗祠或是不知什麼教派供養的祭祀之所。
這些屋舍經過風吹日曬的摧殘,檐上的木梁和棚頂已經爛得垮陷了進去,檐角邊懸挂的蛛網一層又一層厚得像塊破布一般,斷壁下的碎石塊上遍布紅色塗迹,但因碎得太厲害,又散落在地,基本瞧不出原本的圖案,隻是,經過日積月累,這顔色依舊鮮豔,在陽光的照射下,那紅色圖騰像流動的血液一般。
一陣寒風平地而起,直接吹翻了池鸢的兜帽,将她發髻尾上的銀色玉帶給露了出來。
這陣風拂臉而去,來的蹊跷去的也怪異,池鸢凝神看了一會,斷壁殘垣之中并沒有什麼孤魂野鬼,不對……也許是藏起來了,也許是因為白日的緣故。
正當池鸢疑惑之時,身側門檐上的銅鈴突然晃動了起來,叮叮咚咚的脆響不斷在她腦海裡回蕩,池鸢封穴已是來不及,她下意識的掩住耳朵,可鈴聲已經住進了她的耳朵,讓她頭疼的厲害。
就在這時,池鸢發髻上的玉帶突然動了,它從發髻上滑落,落到半空中頓然化成把晶瑩剔透的靈劍,“铮”的一聲劍鳴劃破天際,将鈴聲吓得猛然止住,銅鈴依舊在左右晃動,但晃動的幅度在慢慢變小,此刻的它仿佛變作了啞鈴,安靜得恨不得将自己埋起來。
池鸢手執靈劍跳下牆檐,剛走到那碎石堆前,屋舍正前方的大槐樹上突然掉了一截樹枝下來,池鸢詫異擡頭,就見剛發嫩芽的槐樹枝上赫然蹲着一個半透明的小人。
池鸢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繼續研究腳下的碎石圖案。
樹上那小人沒有五官,身量大小和人腦袋差不多,雖是沒有五官,但從它站立的姿勢和面向來看,似乎在盯着池鸢打量。
然而池鸢根本不想理會這樣的小鬼,剛才那番動靜絕然不是它能弄出來的,這附近應該還藏着不少,說不定還有什麼厲害的家夥,不過,是她先打擾了人家安眠,她也不可能冒然去觸這個黴頭,不是打不過,而是打起來雙方都撈不到好處,所以,就隻能先僵持着了。
池鸢撿起一塊石頭,用指肚蹭了蹭那紅色塗迹,沒蹭掉,石頭還很濕,有些奇怪的沉,池鸢又撿了幾塊,試圖拼在一起,但這裡的碎石塊太多了,要想拼起來可不容易。
“主人,主人可找着您了,薄薰來咯!”人未到聲已至,池鸢才轉過身,一團綠光就從林外竄了過來。
薄薰化成人形,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土,沖着池鸢笑:“主人,您什麼時候發現了這裡?哼,這麼好玩的地方居然不帶薄薰,我……我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