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長明執劍獨立在樹頂,他凝望着東山谷,漫天星空悄然隐去,天邊雲色漸漸泛白,半濕的麻衣随着晨風微微起伏,忽而,一道白绫從樹底而起,幾道兵刃泛着冰寒的冷光,悄無聲息的朝他身後襲來。
範長明身形一動,挽劍飛起,劍影流動之間,映照着朝霞的微光,好似仙人落下七彩羽衣環繞其身。無形劍氣淩厲掃下,花草飛濺,溪流斷竭。
绫愁扭身退避,一夜戰鬥使她疲乏至極,反觀樹上那個老怪物,好似内力不竭一般,任她如何出招,他都能輕松應對自如,眼看山谷上聚來看戲的人越來越多,绫愁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手下出招越發狠辣陰毒。
範長明輕身落到枝頭,目光冷漠的掃視着绫愁,忽而他沖身直上,速度快得绫愁來不及反應,劍光一閃,绫愁衣衫頓紅,飛濺的血珠染紅了她的華發,磅礴的劍氣沖擊着她的經脈,令她氣血難平,一時脫力竟從樹間跌落。
一道黑影飛掠而來,他一手抱琴,一手接住绫愁穩穩落地。“師兄,奴家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绫愁半倚在魏君言懷中,一臉欣喜的望着他。魏君言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将绫愁扶靠在樹幹上就開始擺琴,绫愁牽着他的衣角嗔怪道:“師兄,你為何不早些來?害得奴家和這個老骨頭打了一夜,哼,奴家的手都打疼了呢,師兄,你還不快安慰安慰奴家……”
“既是打不過為何不跑?”魏君言盯着遠處逐漸靠近的身影,手撫長琴,一道沉音而去,身前草木頃刻斷成兩截。“哎呀,奴家也想跑來着,可這老骨頭追着奴家不依不撓,奴家怎可忍得這口氣!沒想到範長明這老骨頭如此難啃,奴家吃他一道劍氣可疼呢,師兄,你可要為奴家報仇呀……”
魏君言右指一勾,正中範長明揮來的劍氣,绫愁平息傷勢,起身依在魏君言身後,數道白绫從袖中飛出,配合着魏君言的琴音對着範長明圍追堵殺。
幾人功力相當,在兩人的夾擊之下,範長明漸漸落于下風,“範兄,我來助你!”宋青雲早就等不及了,拔劍加入了戰鬥。局勢一變再變,兩兩相對之下,打了數十個回合,但绫愁此前負傷,明顯不敵二人聯袂的劍招,魏君言挑音而起,音波巨浪将追來的兩人震開,他望向山前站着的幾個人,抱起绫愁飛遁而去。
幽山惡鬼退去,戰事平息,山門前作亂的外域人也被餘下弟子肅清,桃花塢再次恢複往日的祥和安甯。林蘭自被取蠱之後,由棠情和封蘊二人照看了幾日方才蘇醒,而後,棠情領着衆人前往令狐謙的草廬登門拜訪,不想池鸢一行人早已不告而别。
偌大的震澤湖綿延數千裡,煙波浩渺,湖天一色,幾隻白鹭掠過湖面,在鏡面般的湖水蕩開幾道漣漪,兩條小舟并行而上,跟着前方的大小船隻向湖岸靠近,臨到岸邊,隻有一葉扁舟相靠,以池鸢為首的三人向另一邊船上的顧修和姬無寐辭行,“顧兄,山高水遠,還望一路珍重。”薄薰揮手朝着顧修喊道:“顧修,記得回去之後泡藥浴啊,千萬收好我給你的藥方!”
顧修笑着應了一聲,正身對着池鸢行禮鄭重道:“池兄,江湖動亂,你一定千萬小心!”說完他轉身看向一旁的謝離又道:“離公子,相識幾日甚是投緣,期盼下次與君重逢。”謝離含笑回禮:“顧兄萬事小心,期盼下次相逢,無寐兄,你也多加小心,照顧好顧修。”
姬無寐高興道:“哎呀,終于有人與我告别了,真是讓人感動,謝離,你這朋友我交定了,等我從林海回來,一定找你喝酒!”姬無寐還想多說幾句,可船夫已經急不可耐的劃槳了,“池鸢姑娘,保重啊,我走了,記得不要太想我!還有薄薰那小丫頭,保護好你的主人,别讓她再受傷了!”
姬無寐話還沒說完,主仆二人已經上了棧橋,唯剩謝離在船頭與姬無寐揮手。薄薰跟着池鸢走了幾步,見謝離還未下船,回頭催促道:“謝離,還不快走?磨叽什麼呢,再磨叽到天黑,就找不到地方投宿了。”
謝離應聲下船,不疾不徐的跟上池鸢的步伐,他看向前方石子路盡頭的牌樓,篆刻的黑底大字赫然寫着焦山鎮。焦山鎮位于震澤湖西,地處水陸交替的要道,這裡彙集着四方來客,街市熱鬧往來之人絡繹不絕,無論是過路的商賈還是遊曆的江湖人比比皆是。
燈火初亮,吆喝聲四起,三人轉了小巷來到一處僻靜的街道,然而接連問了三家客棧皆是客滿,幾經輾轉終于在街尾找到一家客棧留宿,不巧的是這家客棧隻剩一間客房,無奈之下也别無選擇。
破舊的客棧客房也同樣狹小,除了尋常的桌椅床榻之外再無旁物,矮小的門框隻容一人正身而過,窗戶開在西側,正對着鎮外的荒郊野林。池鸢盤坐在榻上練功,薄薰則靠坐在床邊守着她,謝離坐在桌前,有些局促也有些無所适從,他擡頭看向池鸢,又看了看薄薰,欲言又止。
薄薰挑眉看向他:“小謝離,你怎麼了?餓了嗎,要不我倆下樓去吃個夜宵?”謝離看着池鸢搖頭,薄薰頓時了悟,“哦,你說主人呀,主人不餓,雖然我也不餓,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吃飯。”
謝離嘴角一牽,無奈道:“我……我們三人晚上如何睡覺?”薄薰眨了眨眼睛,似是不解,她想了想指着桌子道:“你晚上當然睡桌子啊,不然你還想和主人搶一張床嗎?”
謝離臉色頓紅,他看了池鸢一眼,随即别開頭道:“咳咳……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薄薰突然貼身到謝離身後,謝離沒察覺,看着窗外的密林道:“我……睡地上都行,男女共處一室多有不便,如此怕是不太好。”說完謝離扭頭看回去,不想正對上薄薰撲閃的大眼睛,謝離心下一驚,臉色卻如常。
“哪裡不好了,主人都沒說什麼,就你顧忌多,哼,你們這些大家族的公子就是規矩多,你覺得不好,那你就去睡大馬路好了,我絕對不攔你。”
謝離斟酌了一會當真往西窗走,池鸢突然開口道:“修遠,你别走。”謝離身形一頓,轉身回頭,在對上池鸢那雙由于練功變紅的眼睛,他心口突突狂跳,不知是害怕還是因為池鸢那句讓人誤會的話。
淡淡月色投射在窗棂上,泛黃的竹簾随風而動,亦如少年人躁動不安的心弦。池鸢凝望着窗外的月光,過了好久才道:“不要出去,很危險。”謝離看着池鸢通紅的眸色,淺笑應道:“好,聽罄月的,我不走。”
池鸢轉眸視線落在謝離身上,看着他安然落座後才解釋緣由:“此地魚龍混雜,不軌之徒太多,從我們登岸那刻開始,就有幾撥人在盯着,你若獨身出去,難保性命。”池鸢說罷突然起身來到窗前,她巡望着窗外的樹林,回頭問謝離:“此次随我遊曆江湖,你當真一個暗衛沒有帶?”
謝離聞言一怔,深思了一會才道:“既已決定遊曆,必然不會帶着那些累贅,但……罄月,我也不想瞞你,兄長擔憂我的安危,可能會私自派人暗中保護我,這并不是我事先安排的,希望罄月你不要誤會。”
然而池鸢卻笑了:“如此甚好,省得時刻擔憂你的小命不保,江湖太危險,連我都時常中招,若你有自己的保命符我也能放心不少。”
謝離松了口氣,正欲說話,忽聞窗外遠遠傳來一陣嘈雜聲。池鸢回頭看着林中追逐的兩撥人,眸色幽紅惑人。薄薰湊過身将頭探出窗外看了看:“主人,他們要打起來了,要不要去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