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翠鳥忽入楓林,迂回盤旋,落到八角亭檐,轉動腦袋,用一對棕黑的眼珠子看着亭下對峙的諸多人。
林間圍站一圈護衛,亭前恭立着幾個小仆,兩個婢女分站在亭柱邊,幾許微風掠過,輕薄的白紗貼合着婢女的衣裙一起擺動。
張泉站在趙顯身後,俯首躬身一臉忐忑,朱家兄弟伏趴在他腳邊,大氣不敢出,頭也不敢擡,縮着脖子一陣一陣地發抖。
趙顯和池鸢對立而坐,兩人身前都放着一盞熱氣騰騰的茶,趙顯凝眉看着池鸢,池鸢也好奇打量他,默默無言中,一股凝滞氣氛向周圍漫開。
沉寂之中,池鸢率先開口:“你便是趙顯?”
趙顯語氣平靜無波:“我是趙顯,不知姑娘貴姓?”
趙顯不愧是世家大族之人,涵養極好,即便被池鸢無禮相待,也沒顯露出半分不悅之色,其神情儀态更是風輕雲淡,頗有一番君子氣概。
池鸢眸色一動,放緩了聲音:“且不論我,先說說,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趙顯唇角上揚,擡眸看了一眼張泉,溫聲道:“事情始末,張泉與我說了,為防他胡言,所以,我同姑娘再叙述一遍……”
聽完趙顯的話,池鸢微微詫異,沒想到張泉倒是實話實說,隻是對她動手之後的言行進行了誇大,其言外之意不過想告訴趙顯,她是個不講理不聽勸的女子,還笃定她對趙顯動了殺心。
“姑娘,張泉便是這般對我說的,不知你可有辯解之處?”
池鸢輕輕擡袖,剛一動作,就察覺亭柱邊的婢女動了,池鸢眸色一沉,果然,這趙顯話說得好聽,但該防備的還是一樣不落。
“他說的沒錯,事情就是那樣,但最後的說法,我要糾正幾處,其一,我很講理,隻要你們不插手我教訓朱鳴朱由的事,我自然不會拿你們怎麼樣,其二,正如你方才所言,我若想動手殺人,早便殺了,哪還會等着你們準備好再動手。”
趙顯雙眸半斂,思慮道:“嗯,如姑娘這般說,這一切便是一場誤會,既是誤會便好辦。”趙顯言罷,微微擡手,亭檐下一小仆立刻上前俯首聽令,“派人去江陽朱家,詢查調卷一事,若情況屬實,便傳我的話,誰都不可動……”趙顯話音一頓,轉身詢問池鸢,“姑娘,你那位親戚叫什麼?”
“楚墨。”
“好,若情況屬實,傳我的話,誰都不許動楚墨,調卷一事就此作罷,以後,誰還敢動歪心思,便将他們押解到縣衙處置。”
“是。”
趙顯端起茶盞,細細品了幾口,落盞後,眸光掃向池鸢,“姑娘,不知我如此做,你可滿意?”
池鸢看向地上跪着的朱鳴二人,“他們兩個,你如何處理呢?”
趙顯沉吟道:“他們……姑娘你想如何處置?”
池鸢輕笑一聲:“當然是殺掉比較好。”
此言一出,周圍空氣瞬間冷了幾分,趙顯眸中閃過一絲驚疑,輕輕揚手,安撫周圍蠢蠢欲動的護衛。
“姑娘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
趙顯眉峰一皺,看池鸢的眼神中透着些許冷意:“姑娘若當真殺了人,可想過後果,可想過朱家人的報複?”不待池鸢回答,趙顯繼續道:“我知姑娘本事大,或許朱家人拿你沒辦法,但是,你那位親戚可逃不掉,想必姑娘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待在江陽保護他吧?”
這後續問題池鸢還真沒想過,她一時腦熱想幫楚墨,然而這之後的問題可就複雜多了,即便朱家是沒落寒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中家族利益牽扯甚廣,依她立場身份根本處理不了。
池鸢想了想,回道:“好,我不殺他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知趙公子有何高招?”
趙顯捧起茶盞潤了潤口:“我已派人去告知朱家人,不許為難楚墨,也不許他們繼續調卷之事,到時鄉試落榜,這二人自然會受到家族清算,所以,即便姑娘不動手,他們也落不到好下場,既是如此,姑娘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趙公子的意思,就此放過他們,什麼都不去管?”池鸢語氣不悅。
趙顯輕輕拂動衣袖,掃了池鸢一眼,淡淡回道:“以目前情況來看,這是最合适的辦法。”
池鸢沒再說話,有些惱怒地看向地上跪着的朱家兄弟,他們行徑如此惡劣,若此番放過,之後定然會找楚墨報複回來,這趙顯雖是承諾幫她處理此事,但她可信不過此人。
趙顯見池鸢沒說話,眸光投去,細細打量她衣上的神鳥圖案,末了,突然來了一句,“既是朱家的事已說清,那現在,姑娘也該同我讨論一下,你在園内持刀行兇,恐吓張泉之事吧?”
池鸢當即皺眉,“持刀行兇,我是持刀了,但我沒行兇,恐吓張泉怎麼了,難道我還不能威脅他了?”
趙顯指尖輕輕扣動杯壁,發出清脆的叮叮聲,立時,候在亭外的小厮全都圍靠過來,一副随時聽令狀态。
“張泉,廬郡張氏嫡子,幼時曾與我同窗,現追随于我,在我手底下任職,怎麼算,他都是我的人,你恐吓他,不就等同于在恐吓我嗎?”
池鸢眸光頓變,一瞬不瞬地盯着趙顯:“趙公子這是想與我動手了?”
趙顯一臉倨傲,輕輕拂袖:“還請姑娘見諒,若誰來此,都如姑娘一般無禮行事,隻會亂了趙家的規矩,來人,抓住她!”
一聲令下,周圍站立的仆婢一齊動手,隻見石桌微微晃動,池鸢的身影就出現在亭外的一株楓樹上,趙顯神情微微訝異,接着揮動衣袖,霎時,林間所有護衛立刻拔出刀劍殺向池鸢。
“你以為憑這些蝦兵蟹将就可以抓住我麼?趙顯,我原是想以禮待之,既然你喜歡來硬的,那我也隻好順勢而為了。”
池鸢說完即刻動手,隻見林間持刀而上的護衛,全被一股勁風擊退,但這群護衛也不是吃素的,休整之後立刻卷土重來,既知池鸢武功不低,護衛們便擺出刀陣對付她。
池鸢對此不屑一顧,施掌一出,頓時,楓林俱動,無數落葉劈頭蓋臉的朝護衛們砸去,而那蹁跹落葉,宛如萬千刀刃,将護衛們的衣甲割得千瘡百孔,等風勢停歇,十幾名護衛依然站在原地,然而近處觀察便可見他們雙目緊閉,早已失去聲息,待林中殘葉落盡,這些護衛才一個個倒向碎葉血泊中,唯剩十幾把刀劍還深插在泥地中屹立不倒。
亭間所有人都驚駭地看着這一幕,包括趙顯,等衆人回過神去尋池鸢身影,而她早已不見。
池鸢出了楓園,一路向南,瞧見幾株開得正好的苦楝樹,随即停下,靠在枝頭歇腳,薄薰從她發間飛落,翩翩振翅停在她的手腕上。
“主人,那個趙顯敢對您動手,您怎麼不殺了他?”
“殺他做甚,殺他比殺朱家子弟還麻煩,而且,趙顯并未真的想抓我,他隻是試探,隻是想在張泉等人面前豎立他世家公子的威嚴。”
“可即便如此,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嗎?”
“趙顯這樣的才是真正世家公子模樣,你以為人人都像謝離,那般好相與?趙顯我不管他,朱家那兩個,我才要想辦法除掉,先容他們自行處理一會,待會我們再回楓園看看。”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忽察樹底有人靠近,池鸢低頭一瞥,那少年看着有幾分面熟,像是在哪見過。
薄薰傳音道:“主人,這不是上回在齊府遇到的那位小公子嘛,當時我還說,這小子躲在屋檐後面一直偷看主人您呢!”
池鸢聞言多看了幾眼,似想起他叫什麼了,好像是鳳音塵?
清風徐徐,一朵朵白紫色的小花落了一地,鳳音塵走到樹下,撿起一朵苦楝花嗅聞,随後,這少年便倚着樹幹靠坐下來,舉起手裡的花,對着日光眯起眼睛細瞧,突然,少年頭微微一側,拿着花朝這邊看來,也就在這個時候,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的撞到一起。
那一瞬,鳳音塵的雙眸倏然瞪大,驚詫地看着池鸢,才對視一會,他便羞紅了臉,慌慌張張地爬起身,顧不得拍掉衣上碎落花瓣,俯身拱手,一闆一眼地給池鸢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