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天色瞳朦,雲光流瀉,鳥鳴聲漸起。
昏暗室内,香爐火苗初滅,淡淡紅光中,升起最後一縷殘香。
一絲柔風從角落半開的格窗鑽入,拂動榻前床幔,幾隻銀蝶在茜紅的薄紗間來回飛舞,忽地,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挑開床幔,望向裡面酣睡的人,他俯身撿起被踢到地上的被褥,眉間笑意溫柔。
這一夜,池鸢睡得格外沉,她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見很久不見的師父,還夢見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那人容貌和流光君有五分相似,他和師父一樣身披霞光,周圍有雲霧籠罩,渾身散着令人舒服的神光。
在她上前與那人搭話時,周圍風景突然快速退去,而他和師父的身影也漸漸遠去,很快她便再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直到聽見窗外婉轉的鳥啼聲。
朦胧之間,池鸢所有五官逐漸蘇醒,隐隐中察覺有什麼東西貼近,倏地的一下,她睜開眼,剛巧看見流光君朝她探來的手。
池鸢眨了眨眼,看着流光君道:“你在做什麼?”
流光君眉眼含笑,伸手輕輕觸上池鸢柔軟的臉頰,“終于醒了。”
池鸢初醒,腦子還有些懵,她直愣愣地盯着流光君打量,似将他與夢中所見之人相比較。
“怎麼,我臉上有東西嗎?”流光君拂開搭在床沿邊的薄毯,俯身坐下。
“沒有,你,你剛才要對我做什麼?”
池鸢伸手揉了揉眉心,單手撐着身子靠坐起來,然而,她卻不察一番動作下,薄薄單衣從肩頭滑落,松松垮垮堆疊在小臂上,露出一大片春光。
流光君眸光一黯,靠在床柱上默默看着,既不出聲也不提醒池鸢。
池鸢見他不說話,轉過頭,一下撞到流光君灼熱又隐忍的目光中。
“你……”
流光君唇角上揚,微微俯首朝池鸢靠近,聲音又酥又軟,“池鸢……你,不穿小衣麼?”
“小衣?什麼是小衣?”
池鸢推開他,摸到床尾散落的衣物,毫不避諱的當着流光君的面,一件件穿上。
流光君目光一頓,訝異看着池鸢,視線從她胸前掃過,那近乎平整幾乎沒任何起伏的弧度和男子無異,即便穿了也是多此一舉。
看到池鸢不設防的在自己面前穿衣,流光君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出床榻。
“池鸢,你今年十幾了?”
“快十六了,你問這個幹嘛?”
池鸢穿衣的動作很快,她掀開床幔,穿好繡鞋,擡頭見流光君已經站到屏風後,不禁心中納悶起來,平日他總嫌靠得不夠近,怎麼這會又離得那般遠了。
流光君坐在案前,視線餘光依舊關注着屏風後的池鸢,他沉吟片刻,好奇道:“你究竟是如何長大的,竟連小衣都不知?”
“我是被師父養大的,怎麼,小衣很重要嗎,我一定要知道?”
“師父?”流光君眉梢輕動,轉過身,看向朝他走來的池鸢,“你師父,是男是女?”
池鸢微微皺眉,“男的,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流光君笑了笑,招手讓池鸢坐下,“沒什麼,你師父也和你是一樣的人嗎?”
池鸢看着流光君,心中猶豫,她的身世,從未對外人說起,但關于她的來曆,流光君卻是知曉的,如今,他成了她不可逃避的情劫,有些事讓他知曉也無妨。
“師父和我不一樣,他是仙,我是人,我是師父從山裡撿回來養大的,十五歲時,也就是去年,師父讓我下到此界,自尋機緣。”
流光君默默聽着,面上一派沉靜,但内心卻波瀾四起,他知道,池鸢一直找尋什麼,他總覺得,若是她找到了,就會離開,會去到一個他永遠去不了的地方。
果然如他心中猜想的那樣,池鸢來到這裡是有目的,而她不屬于這裡,還有她的師父,居然是仙……
“你要尋什麼機緣?”
“機緣之事不可言,我隻能對你說這麼多,再多的事,即便說了,你也難以理解。”
流光君微微斂眸,看着桌案上一圈又一圈的樹輪,“好……以後,我不會再問你這些事。”
“天還沒大亮,你起的這般早,是一夜沒睡嗎?”池鸢關切詢問。
聽到池鸢的關心,流光君面色稍稍回暖,“難得見你關心我,不錯,有進步。”
池鸢輕哼着道:“我…我何時不關心你了?我很關心你好不好,你以後不許再這樣說我了!”
流光君挑眉睨着池鸢:“哦,你很關心我,還真沒看出來。”
池鸢見流光君一臉不信,微微羞怒:“被你看出來還能叫關心嗎?表面功夫誰都會做,真正重要的是心意。”
“好,這可是你說的。”流光君突然站起身,“池鸢,記住你今日說的話,若是以後你違背此言,即便沒有天罰,我也會代替天罰,将你違背的諾言都讨回來。”
池鸢愣了愣,有些心虛:“諾言,我許你什麼諾言了?”
“你說的,重要的是心意,你說的,隻在意我一人。”流光君走到池鸢身前,一字一頓。
池鸢想了想,急忙否決:“郗子恒,你又诓我,我怎麼不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
“你是沒說過,但你說的那些話,我可以理解為這個意思。”流光君微微俯首,伸手拈起池鸢一縷青絲,放到鼻尖嗅聞。
池鸢揮開他的手,有些羞惱,“你,你可真是霸道!哼,随你怎麼想了。”
流光君目光放柔,輕聲哄道:“好了,池鸢,我就那般一說,别當真,來,我為你梳頭。”
流光君牽着池鸢,将她引到鏡台前,執起木梳,為她編發。
池鸢透過銅鏡看向身後的流光君,“上回我便想問了,你怎麼會梳女子的發髻?”
“我不會,但你所梳發髻樣式太過簡單,一看便知。”
見流光君要為自己插簪,池鸢連忙制止,“别上簪,給你,用它就行。”
流光君接過池鸢遞來的銀色發帶,收指摩挲兩下,觸感極柔,和水一樣,但溫度卻極涼,和她身體的溫度一樣。
“咚咚。”兩聲扣門的輕響,在靜谧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流光君緩了思緒,執起銀發帶,為池鸢纏在發髻間,當木梳梳到她發尾之時,流光君忍不住用指尖,卷住她一縷發,待松開手時,幾根細長的青絲被他悄悄斂入袖中。
“好了,一會婢女來為你梳洗。”流光君放下木梳,舉步向外走。
池鸢喊住他,“你去哪?”
流光君轉身含笑望來,“去泉水沐浴,怎麼,你也要去?”
池鸢耳根頓紅,收了視線,“不了,你去吧。”
流光君盯着池鸢看了一會,忍住笑:“好,那我去了。”
吃過早膳,流光君帶池鸢來到一處幽靜的花林,林中有木槿,鳳凰,海棠,好幾種花樹争奇鬥豔,簌簌落花鋪了一地,如同錦繡花簇的地毯,踩上去又軟又香。
輕柔的湖風從耳邊掠過,空氣裡到處都彌漫着淡淡的花香,目光所及,皆是風景,看得人應接不暇。
“你今日不見客?”
“難得的相處時日,我豈能将時間浪費在旁人身上。”
池鸢聞言駐足,擡頭看着身側的流光君,流光君察覺,轉身望來,一雙眼眸如月純透。
林中有幾張石案,案上鋪滿了素白的畫紙,筆墨紙硯樣樣不缺,流光君牽着池鸢坐到案前席上,他拂開鎮紙,吩咐池鸢碾磨,池鸢依言照做,看着流光君落筆。
待見紙上風物初現雛形,池鸢才知,他的畫是昨日,她在合歡樹下蕩秋千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