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還未升起,東南天幕的雲層就好似火烤,紅如烈火,席卷千裡。
薄薰眯着眼睛看了看,搖頭道:“主人,這早上的火燒雲可不是個好兆頭,怕是不久有妖魔要亂世了。”
“你不就是妖嗎?”池鸢笑着打趣,透過輕薄的白紗車簾看向東南風方向,随即,笑容就凝固在嘴角。
那火燒雲幾乎籠罩了半邊天幕,透紅的光一層層漫開,既壯觀又駭人。
“嗯,說的沒錯,那我也要趕快抓緊了。”
薄薰神色一頓,看到池鸢眼裡驟然冰封的雪色,有些後悔自己說了這些不吉利的話。
“姑娘,玄武湖到了。”
車夫一句話即刻打破車廂内的沉靜,薄薰趕忙站起身,向池鸢伸出手:“主人,别想了,您一定會尋到靈根的,事情都是強求不得,不如順其自然,總會有結果。”無論好的壞的,我都願陪您一起走下去。最後一句話薄薰隻敢在心裡默念。
辰時末,齊府正門前的車馬依然絡繹不絕,順着石闆路向湖岸去,沒走多遠,就看見棧橋前候着一排仆婢。
看見池鸢主仆,兩個婢女恭迎上前,将她們請向一艘華麗畫舫,然而池鸢卻出言拒絕,指着湖岸柳樹下栓着一條小蓬船道:“告訴你們的主子,遊湖是我的提議,要坐什麼船自然由我來選。”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笑着俯身行禮,其中一人去畫舫問話,稍許,就見齊霜在一衆丫鬟嬷嬷的環伺下款款而來。
今日池鸢一身樸素法袍,發髻也是最簡單的樣式,即便如此,在一幹莺莺燕燕中也如鶴立雞群般顯眼。
齊霜揮退左右,隻留兩個丫鬟跟在身側,直走到池鸢跟前,才笑着俯身行禮。
“池姑娘,你終于來了。”
“讓齊小姐久等了。”池鸢颔首示意。
齊霜笑着打量她的衣着,目光是冷的,但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也沒多久,就等了半個時辰罷了,至少比我預想中的時間要短。”
池鸢唇角微動,提步就向那條小蓬船走去。
齊霜慢她一步,剛要跟過去,卻被薄薰橫插一腳擋在身前,齊霜也沒和她計較,便再多等一會,但薄薰卻不依不撓,擋了人家路還要回頭挑釁,朝她擺了個難看的鬼臉。
“小姐…”身旁丫鬟剛要說話,直接被齊霜擡手止住。“不要多言。”
小蓬船緩緩離岸,船頭擺着精緻席案,朱紅木案旁,煮茶的小火爐和香爐同時升起青煙,煙氣缭繞間,候在齊霜身後的兩個丫鬟,行止優雅地為主子布置茶點之物。
對側的薄薰,坐在池鸢身後神情不屑地看着,偶爾也會和齊霜目光對上,明晃晃地給她一個白眼。
齊霜看着池鸢靜坐不動,目光雖是對着自己的,但那目光卻好似透過她,看向更遠處,忍了許久,終是受不住率先開口:“池姑娘,出門前你可看到了,東方日出之時的天地異象?”
池鸢視線焦距終于收回來,淡淡瞧着齊霜:“嗯,看到了。”說完,眉峰一挑,像是在說那又如何?
齊霜略略沉氣,唇角勉強撐開一絲笑:“說來也巧,出門時,恰巧有位道人從門前路過,他說這是妖魔亂世之象,不知池姑娘,可有别的見解?”
“他說的沒錯,那天象就是這個意思。”池鸢語氣平平,看齊霜的神色更是平平,仿佛齊霜在她眼中是個物件。
齊霜被這種眼神看得心底微微發毛,索性别開眼,不與她對視,“聽說池姑娘,和南浔雲家傳說那位…有一些交情?”
“傳說的哪位?”
“就是折芳君。”
“你消息倒很靈通,還知道什麼了?”
齊霜頓了頓,回頭見池鸢還是一臉淡然,心中微微起疑,“也沒别的,都是我随意揣測的,池姑娘可不用在意。”
池鸢認真打量齊霜,心中也是納悶,自己和雲兮慕認識,知道的人沒幾個,除非…對了,定是花江,當初雲兮慕去鏡湖給花漾瞧病,花江定然是知曉這件事的,至于其他的,确實是捕風捉影了,齊霜應該是想詐她的話。
“既是不要讓我在意,那齊小姐說這些話又是為了什麼呢?”
齊霜與池鸢對視片刻,微微笑道:“不為什麼,隻是随意挑個話題打開話夾子罷。”說着,齊霜便親自為池鸢斟了一杯茶,“畢竟,能與池姑娘這般面對面說話,也是難得的一次機會。”
“一次難得的下手機會麼?”池鸢接過茶卻不喝。
齊霜聞言一怔,掩唇笑出了聲:“瞧姑娘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會對池姑娘下手?就算我敢,依你身後那些人的本事,即便有心也無力啊。”
“這般說來,那齊小姐卻是有心的呢?”
看到池鸢眼裡的雪芒,齊霜微微斂笑:“今日風光正好,池姑娘既願邀我遊湖,那我們也不該在此地說這等大煞風景的話了。”
池鸢微微垂眸,看着茶湯一點點冷卻:“不是我邀你遊湖,是你得罪了我,作為賠罪條件,才讓你出來陪我遊湖。”
“這有區别嗎?”
“有區别,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
“呵呵…沒想到池姑娘的性子原是這般可愛。”齊霜輕擺袖口,倚着手腕,笑望池鸢,“橫豎都是遊湖,而且是你想邀我,這樣理解可對?”
池鸢略略沉吟:“也沒錯。”
“呵呵,說到賠罪,我還以為我們這樁事已經了了。”齊霜話裡意指昨日宴上,薄薰潑她酒的事。
池鸢冷哼一聲:“齊小姐的意思,是我故意教唆薄薰潑你酒了?”
齊霜搖頭一笑:“池姑娘别誤會,我知道那小丫頭不是故意的,雖說不是有意,但我被潑了酒水是事實吧,如此,兩件事不可互相抵消嗎?”
“可以。”
見池鸢半天不動茶水,齊霜故意試探:“池姑娘不喝我的茶水,是怕我對你下毒嗎?”
池鸢瞧她一眼,直白道:“還真怕你下毒。”
“沒事主人,我來幫您試毒!”薄薰突然插嘴一句,見池鸢颔首同意,端起茶盞淺嘗一口,随後咂巴着嘴道:“唔…茶味好濃,齊小姐,我家主人喜歡喝淡茶,下次不要這樣了。”說完,直接将茶湯倒進湖裡。
齊霜被薄薰一套動作弄得微微錯愕,但她十分沉得住氣,不疾不徐重新為池鸢煮了一壺茶。
這一回池鸢沒再駁齊霜的面子,接過茶,直接就喝了一口。
齊霜看着自己指尖淡淡消散的雪花,再看看池鸢落盞之後已經完全冷掉的茶湯,眼神微微變化了一番。
不知不覺小舟已經來到了湖心,船尾戴着鬥笠的老者,正一篙接着一篙地撐船,他是這小船的主人,因池鸢覺得他看着不像是齊霜安排的人,所以,才選擇這條不起眼的小船。
忽然小船是碰到了什麼,左右搖晃了一下,但這是在湖心,湖水極深,不可能觸到暗礁,當衆人視線不約而同看向船夫時,那船夫猝然甩出鬥笠,丟向齊霜。
竹編鬥笠在甩飛的那一刻,藏在内裡的暗器瞬如飛星密雨,一窩蜂地朝船尾打去,齊霜身邊的兩個丫鬟當即跳起,一袖震開所有暗器,從腰間抽出軟劍向船夫殺去。
船夫見勢不妙直接棄船逃跑,兩個丫鬟也不追擊,但小船已被散落的暗器紮成了篩子,不過轉眼,船艙内就吃進一半的水。
兩個丫鬟趕忙将齊霜扶起身,向遠處跟來的畫舫招手。
看着船尾已經沉下湖面,池鸢不慌不忙地起身,問齊霜:“沖你來的?”
齊霜颔首輕笑:“是啊,連累池姑娘了。”
畫舫來的很快,在沉船之前,将衆人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