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風襲來的那一刻,流光君不躲不避,玉冠垂帶和長發淩亂飛舞,隻一刻,刺骨的涼風就凍紅了他的鼻尖。
突然,一道銀光在他身前浮現,一朵朵霜花在透明的屏障上盛放枯萎,直到掌風消弭才散去。
“你為何不躲?”
池鸢語氣急切,她知道他有輕功,也因為空聞他們在旁才敢如此出招,但沒想到,他們三個居然都沒動,而流光君亦是倔強地不躲。
“為何?”流光君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眸光黯淡得好似藏進烏雲裡的殘月,“我隻想牽着你走,難道,連這個要求都不能滿足我麼?”
池鸢向空聞那邊瞪視一眼,着急走到流光君面前,用手去探他鼻尖上的凍傷。
“可以滿足,都滿足你,别動,我為你醫治。”
流光君眼神閃爍一下,将池鸢的手從鼻尖處撥開,然後頭也不回的向前行去。
池鸢怔了怔,轉身欲追,但流光君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霧氣茫茫的長廊中。
以之、為從見狀趕忙追上去,空聞忍住笑,留下來陪同池鸢一起走。
“池姑娘,為何不去追公子?”
“他走那麼快,分明就是不想等我,哼,他生氣,我還生氣呢!”
空聞背過身,捂着嘴低咳一聲:“咳,池姑娘,你還是追上去吧……公子那樣做隻是想看看你的态度,若你不追去,公子到時真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
“可怕?那正好,我走了,他什麼時候氣消,我什麼時候再來。”
池鸢越說越來氣,幹脆轉身往莊外去,空聞錯愕回神,忙不疊地追上池鸢。
“池姑娘等等,是我說錯話了,公子生氣一點都不可怕,公子很好哄的,隻要你陪着公子,即便什麼都不做,公子都會很高興。”
見池鸢越走越快,空聞神色頓顯慌張,恨不得給自己來幾耳光,此事,他不勸還好,這一勸,反倒讓事情鬧大,若是勸不回池鸢,他可沒膽回去見流光君。
霧氣順着山脊遊走,華燈之外,是一片朦胧的暗藍色,幽長的回廊隻能聽見空聞焦急的腳步聲。
忽然,池鸢駐了步伐,看向前方被一身黑袍籠罩在陰影處的女子。
穿堂而過的風,吹起她袖袍一角,露出腰處綁着的短刀,最右側靠近後腰的地方,還挂着一串小葫蘆。
不等池鸢走過去,黑袍女子突然動身朝她走來,直走到五步開外,俯身對她恭敬行禮。
“空黎,見過池姑娘。”
池鸢微微愣住,這女子是流光君的人,看這身打扮像是護衛之流,但據她曆來所見,流光君身邊除了普通的婢女,基本不會有女子出現,女護衛更是不可能。
這時,空聞已經追了上來,見到黑袍女子也不意外,“空黎,你在這裡做什麼?”
空黎擡起頭,摘下兜帽,暖色華燈下,露出一張極為清麗幹淨的臉,她笑着沖池鸢颔首,随後與空聞道:“師兄,你這樣勸人是不對的,若是将人勸走,公子肯定饒不了你!”
師兄……池鸢聽聞,更加疑惑地打量空黎。
空黎注意到池鸢的目光,對她展開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
空聞向池鸢介紹道:“池姑娘,她叫空黎,是我的師妹,也是公子四大書侍之一。”
池鸢知道流光君有四位書侍,其他三個已經見過,沒想到最後這一位居然是女子,着實讓人意外。
空聞看出池鸢心中疑惑,笑着解釋:“原本公子身邊确實不該有女書侍存在,不過公子大度,念及我的情面,讓空黎頂了這書侍頭銜,當然,我這位師妹,能力也是極其出衆,不然,光看我的面子,公子也不會這麼容易松口。”
“可即便如此,公子還是不太待見她,空黎和我一樣是學醫出身,空黎還擅巫術,也因此,時常被公子調去百越南疆之地執行任務。”
空黎走上前笑着接話:“是呀,這次我能被調回來,全是托了池姑娘的福,公子身邊都是男子,終是不太方便,所以便将我召回來伺候姑娘。”
池鸢怔了怔,冷聲拒絕:“不必,我不需要人伺候。”說完,便越過兩人繼續往外走。
師兄妹倆對視一眼,立馬動身,一左一右追上去。
“池姑娘,師兄他腦子笨,你别聽他胡說,不對,也不全是胡說,哎呀,我在說什麼呀,就是……池姑娘能不能等一等,我向你保證,一會公子會回來找你的!”
池鸢聽言步伐一頓,好奇問道:“你如何笃定?”
空黎見自己的話有效,得意地沖空聞使了個眼色,随即回道:“雖然我在公子身邊待的時間不多,但他是如何脾性,我還是清楚的,姑娘就算不信我的話,那要不要和我賭一場?”
池鸢被勾起了興趣:“好啊,若你輸了,拿什麼賠我?”
空黎向池鸢伸出手,笑得極為燦爛:“隻要我有的,我會的,姑娘盡管開口。”
“好,那就和你賭一場。”池鸢回握住她的手,這是江湖人常見的行禮方式,看來這位姑娘是個性情豁達之人。
薄霧轉濃,跟随山壁一側的風慢慢卷來,燈影搖曳,将回廊下三道身影照得朦胧不清。
空聞倚着木柱,半耷拉着眼皮子,頭一點一點的垂向地面,看上去困到了極點。
空黎依在他對面的廊柱下,時不時擡頭往回廊深處尋看,臉上笑容逐漸有些挂不住。
她悄悄轉頭看池鸢,正好撞見池鸢瞥來的質問眼神,當即尴尬低下頭,悶聲道:“……池姑娘,這個時辰公子應是在用晚膳,要不,你随我一起去看看?”
池鸢好笑地望着她:“不是你說流光君會回來找我的?這都半個時辰了,他再不來,我可要走了。”
“诶,等等,池姑娘……你先别急,公子興許在用晚膳,或許等他用完晚膳,就會…就會找過來。”
“哦~還要等他用完晚膳呐,哼,那還真是不慌不忙,既如此,那我還等他作甚?”
池鸢說完就走,空黎趕忙拍醒空聞,亦步亦趨地追上去:“池姑娘,公子可能是有事被絆住了,這會肯定在來的路上,還有我們的賭約,我輸了,你還沒向我讨要彩頭呢!”
空黎才追去幾步,就見池鸢突然停下來,正準備繼續勸說,似察覺到什麼,轉身往廊外看去。
回廊左側是一條小河,河道從霧氣深處蜿蜒而來,嫩綠的芳草被風吹得左右拂動,驚起了無數流螢。
隐隐綽綽間,有光從霧氣裡透出,随後,便見一盞盞形狀各異的河燈,順水飄浮,慢慢遊到拱橋下。
嘩啦流水聲中,一艘小船破霧而出,船首流光君負手而立,一身玄衣幾乎與周圍濃霧融在一處。
今夜烏雲湧動,不透星光也不見月色,但此刻的風景,都被那流螢、河燈、以及船燈照亮。
池鸢不自覺地走向拱橋,與船上的流光君遙遙對視,黑夜之中,他的眼眸好似一輪神秘高懸的皓月,引人探究,誘人淪陷。
小船緩緩靠岸,以之和為從從船尾下來,流光君依舊站在船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池鸢的眼神也很平淡。
流光君此舉含義不言而喻,池鸢趴在護欄上,低頭瞧他:“你還回來做什麼?”
流光君仰頭與她對視:“回來找你。”
“不生氣了?”
“對你,我不會生氣。”
此話讓池鸢微微觸動,看到流光君鼻尖那點淡紅,池鸢再也忍不住,一個翻身躍下,朝他撲去。
流光君張開手迎接她,看她老老實實撲進自己懷中,被自己抱住,那一瞬露出的笑,勝過世間萬千風華。
空黎和空聞站在橋上看着兩人相擁的畫面,對視一眼後,紛紛笑開。
空黎除了笑,神色間盡是藏不住的驚訝,她不是沒聽說兩人的事,但傳說遠比親眼見識來得更加震撼,更何況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公子笑得這麼開心,公子平素也會笑,但很少發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