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柳枝輕舞搖曳,與風低語。室内茶香袅袅,絲絲縷縷升騰在空氣中,纏繞在書架間。
胡桃案幾上立一青玉花瓶,斜插數枝嫣紅海棠,錯在紀容棠身後,倒也有幾分春風旖旎之意。
裴珩被差役提審帶來,一進門便瞧見紀容棠正凝息伏案停停寫寫,離近了些還可見幾行利落小楷躍然于紙上。
他戴着鐐铐拖拖沉沉,一把被差役按倒,丁零當啷撞擊在青石闆地上,清脆又刺耳。
紀容棠合上冊子,揮手屏退差役,用下巴點了點旁側核桃木圓凳,示意他坐下。
核桃木的紋理顔色都跟雞翅木很像,但二者價格卻是天差地别,故又叫“假雞翅木”。
“大理寺清貧,比不得貴府。”
别看裴珩現在是髒舊囚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但紀容棠清楚記得他當日來自首時穿的可不是破衣爛布,那一身錦袍穿戴少說也得值個十幾、二十兩。尤其是那頂白玉冠,入獄前收繳衣物時,她還特别留意過。成色瑩滑,手感溫潤,非一般人家用得起。
有這樣的身家,即使銀财都丢了也絕不該會想到靠偷盜解決來盤纏。她當日沒有拆穿,不代表就把這些疑點含糊過去了。
裴珩沒吭聲,似乎是聽進去了,可來回飛挑的眼睛又像是打定了主意仍要胡編亂造。
“你來京城探的什麼親?”紀容棠用兩根纖細手指拈起茶盞,微黃茶湯順着杯壁點點滴落,“識相點兒,隻要我摔個杯子,他們立刻就會進來把你暴打一頓。”
“我若如實奉告,紀大人可有獎勵?”
裴珩促狹勾笑,轉身翹腳坐下。胳膊拄在小幾上,單手托腮,往紀容棠的方向探了探。“至少把這鐵鍊去了也好。”
紀容棠用力攥緊了手中了茶盞,生怕一個沒忍住就潑他一臉。從沒見過如此油嘴滑舌之人,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沒心沒肺敢跟判官開玩笑。
可不知是牢房暗淡少光,還是他傷勢未愈體虛,越盯着裴珩看,越覺得他臉上竟有幾分不輸女子的白皙。同冬日初雪,細膩而光潔,比起京中那些貴胄公子也絲毫不差,甚至更嫩。
這也讓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孫興是個嬌生慣養的闊家少爺。
如果他真的不認識孫興,那會不會孫興是跟他的家族有仇怨,才報複到他身上?
又見裴珩雙手一攤,無辜看着紀容棠,“其實紀大人合該可憐可憐我。我并非探親,而是尋親。”
“前不久,我偶然得知原來我的父親并沒死,而是在京城活得好好的。早年他為了官途亨通抛妻棄子,娘親不允許我找他。可我真的想知道父親是誰,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好,于是就偷偷跑來了。還以為上京能見見世面,沒想到天子腳下的人更猖狂,剛進城門包袱就丢了……”
後面還是跟當日一樣的說辭,紀容棠擡手叫停,有些不耐煩,又有些不信。鳳眸斜挑,問道,“如何找?可知姓甚名誰?”
“不知,全憑這張臉找。”
紀容棠心中那根一直繃得很穩的弦,終于還是被他弄斷了。如此荒謬的話,她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擰眉望去,卻見裴珩滿臉的坦然無謂,“自小娘親待我就不好,總說一看見我就會想到那個死鬼。估計是我跟父親長得太像了吧。”
像是無法再忍受他的一派胡言,紀容棠換了口氣,冷下聲音,“孫興死了,我很不高興。”
一把扯過他的鐐铐,使勁往身前一拽,“你若再不給我點有價值的東西,就叫腌臜獄頭好好伺候伺候你,他最喜歡你這種細皮嫩肉的。”
裴珩嘴快撇成八字,心想她怎麼還對那日說的龍陽之好耿耿于懷啊。而且以前沒發覺,這小海棠居然還挺有勁兒的,跟那副瘦弱身闆可是太不相符了。剛要貧嘴,卻聽紀容棠身後的内室傳來一個微弱呻吟的男聲。
二人對視,他不自覺瞪大了雙眼,手忙腳亂掙脫開,“紀大人你……你竟真的好男色?!”邊說邊作勢扯了扯自己的衣領。
紀容棠則是厲聲噓他,大步往裡走。裴珩不明所以,卻也蹑手蹑腳跟在後面,他還真好奇小海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但一掀開簾子,裴珩徹底傻眼了。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孫興!
幹裂的黑唇正嗫嚅發聲,斷斷續續,好像在說:“主子,孽障已出”。
孫興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