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連三的消息如春日悶雷,交替響徹于天際,炸開數道火花。
她從未想過此案竟還會牽扯到王隆一家。若是能借此尋根究底,殺兄之仇必然得報。又想到跟父親的夏立之約即将兌現,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由心而生,連帶着看孫興都順眼了幾分,更是下定決心必須将此人妥善留下。
“你有什麼證據?”
“監察禦史參奏驸馬的罪證已被我搜到交給驸馬了,是一些跟邊防駐軍将首的來往書信。至于那人是否與驸馬相識,則是我自己的猜測。當日我看見他翻箱倒櫃半晌卻隻偷走了一顆紅寶石,覺得很是蹊跷,回去便也告訴了驸馬。沒想到驸馬竟大為驚訝,反複問我那人長什麼樣,我說沒看清,他好像還有些失望。而且……”
孫興的話突然戛然而止,雙臂費力撐在床上,頭壓得很低,“大人,在我交代這最後一事之前,懇請您一個保證。此事萬不能讓驸馬知道!我還有家人在公主府上做事,當初驸馬交代給我這個任務,就叮囑過若是出了岔子就得用自己的命、換家人的命。”
說罷便重重磕了下去,一連幾聲,震得床闆都跟着晃動。
紀容棠本就沒準備告知任何人,事關兄長,每一步都得萬般小心。斂眉颔首,示意他繼續說。
“城南最大的銀樓、伏麟樓的幕後老闆,正是驸馬爺。前幾日我照例去查賬,在店門口好像和那個小賊打過照面,掌櫃說他看了很多紅寶石的首飾,但都沒買。這件事,因為我不是很清楚來龍去脈,所以并未告訴驸馬。大人若是想知道他們二人究竟有何關系,還是得從那小賊想要的紅寶石下手。”
話已至此,孫興知道的、能交代的,就都已經說幹淨了。
再瞥向思緒萬千的紀容棠,也好似是把他的話都聽去了,就一仰脖将手中茶水咕噜咽下。擦幹下颌的水漬抿了抿唇,他好像下了很大決心,突然使出全身力氣,把茶杯啪地砸到床櫃上。
紀容棠還在想要如何将孫興從沈寺卿的眼皮底子轉移出去,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餘光一閃,隻見孫興已迅速撿起一個鋒利碎瓷片,毫不遲疑捅進了自己的脖子。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他卻倒反天罡,發狠往裡捅得更深了一寸,血順着他的手一路蔓延,衣襟、背面很快染紅一片。
孫興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每說一個字,都有大股的鮮血湧出,“大人,答……答應我的……請勿食言……”
飛濺的血迸到了紀容棠眼睛裡,視線轉瞬變得暗紅模糊。她一邊驚恐喊着不,一邊胡亂上前,想用雙手堵住那個血窟窿。可那燙手的血卻絲毫不受擺布,穿過她的指縫,四下奔湧。
焦急的眼淚混着孫興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有那麼一瞬間,紀容棠仿佛又回到了痛失兄長的那一天。任由那隻從無邊地獄伸出的手再一次将她拉入絕望深淵,身子隻能不受控制地下沉,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是癱軟如爛泥,跌坐在地再不能起。
夜幕低垂,如雪梨花在凄迷月色下更顯蒼白無力。
她就那樣失神望着一點點沒了氣息的孫興,從白日坐到天黑,眼裡始終一片黑洞無光。她甚至連這人究竟叫什麼都還沒問出來,就如海上浮沫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滿屋濃重的血腥味,終究還是引起了巡邏差役的覺察,大叫着拍門問裡面怎麼了。可久久得不到回應,便準備破門而入,沒想到竟一下撲倒了過來開門的紀容棠。
這一撞,吓得人差點魂飛魄散,“紀……紀大人?”
領頭的差役仔細瞅了好幾眼才敢确認,忙扶起她上下來回打量,“您怎麼一身血啊?可是有刺客進來了嗎?傷到哪裡了嗎?你們幾個還愣着幹嘛,快去叫人啊!”
“沒事,是我夢魇,從床上掉下來摔破了頭。幫我請一下沈寺卿身邊的宋神醫吧,這麼晚了,外面的大夫怕是難找。就說我頭暈目眩,實在不便前去,隻好麻煩他一趟了。”
聞言,站在最後面的兩個差役立刻就往外跑去請人了。他們對這位紀寺丞可是打心眼裡的關心,有她在,大理寺什麼案子都能破,他們自然也輕松不少。真不敢想若是她病倒了,再來個急案可怎麼辦。
“好好,那下官先扶您進屋。”
“不必了,我自己清洗一下就行。”
紀容棠把房門重重一關,隔絕了門外嘈雜的關切聲。閉目調息,極力克制住内心深處的悲憤和不甘,思索該如何隐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