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紀容棠進了屋,淨圓就一直有氣無力地重複着這句話。眼神呆滞,但還算不上絕望。
“想來你母親的病需要很多錢醫治吧,不然也不會犯下此等冒犯佛祖的大罪過。”見淨圓的眼睛動了動,紀容棠走過去坐到了長條凳的邊上。
“你口口聲聲說被二人逼迫,實則也是貪圖倒賣佛像的錢财,就算這筆錢可以彌補你的孝心,可始終是不義之财。你難道就不怕佛祖動怒,反将罪孽降臨到你母親的身上嗎?”
紀容棠坐在那裡,肅穆如深山磐石,雖無形但壓迫感十足。淨圓驚心一怔,好像突然聽到了慈悲殿裡的袅袅梵音,也看到了曾經虔誠跪拜佛祖、祈求母親康健的自己。
良久,他拿一眨不眨的眼角才潸然滑下一滴淚。
“那幾個黑衣人中,有個人的大拇指指甲是黑色的,他接觀音像的時候我恰好看見了。夜裡很暗,顔色可能看得不清,但的确是深色的。那人管另一人叫二哥,還讓我轉告淨慈,三日後,他會把酬金埋在廣濟寺身後向北的第一棵老槐樹下,并堆三塊缺角的石頭作為标記。”
蛇抓七寸,人則需要專攻軟肋。人們最珍視的,往往是最容易被擊垮的。
這一招也同樣适用于淨真。隐忍到最後一刻才撕破臉的淨真,顯然是個既懂審時度勢、又十分貪生怕死之人。
“淨慈是不是主謀我不知道,但我有法子讓你做這個主謀。依據大邺律例,盜竊罪、亵渎佛像罪、擾亂治安罪,數罪并罰,這輩子你就隻能那昏暗地牢裡聊度殘生了。當然,你若求求我,我也許大發善心,還能賞你個幹淨利落的死刑。地牢可不比你們廣濟寺的禅房,終年逼仄、無窗無光。”
“真的是淨慈脅迫我。他素來張狂,寺裡的師弟們都怕他,他說一,我怎敢說二啊。”
奈何他聲淚俱下,紀容棠偏是不為所動,隻冷眼瞧着,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僵持了片刻,淨真仍是一套說辭翻來覆去不變,紀容棠聽倦了,便沖身後的陳向明低聲說了句什麼。
陳向明點點頭出去,再進來時手裡多了一副比淨真現在戴的還粗一倍的鐐铐,不容分說,就要給他套上。
他這下才真的慌了,饒是再不懂律法,也曉得這是要帶他走了。走去哪裡,不言而喻。“大人!大人别抓我去大牢,我說!我都說!”
真,這個字,寓意心靈純真、無畏無暇,他應該也曾是玄海主持歡心給予期待的小徒吧。但看他此刻厚顔求活的樣子,紀容棠不禁替主持生出一絲悲哀。也許對他而言,愛徒的離經叛道才是更讓他心痛的吧。
“大概半月前,淨慈跟我說他準備還俗了,但走之前還想從寺裡尋些寶物,算作盤纏。我……寺中生活二十載,我也早有想去外面看看的想法,便同意了助他一臂之力,他也答應事後分我三袋金。”
“三袋金?什麼寶物值這麼多錢,當時你便知道他要倒賣佛像嗎?那把你算作主謀,一點也不冤枉。”
“不不,他一直瞞得很嚴,前兩日才透露具體的計劃。至于淨圓是怎麼跟他搭上的,我就不知道了,他那個人一向愛财。”
見淨真還想混淆視聽,紀容棠啪得一拍桌子,陰森吐出兩個字,“用刑。”
“等等!我還沒說完,我知道買主是誰!”
“那還不快說!”韓尉擡腳就踹在他的腿上,算是還了在廣濟寺被踢的那一腳。因他剛來大理寺摸不清套路,一直忍着不敢動手,現下聽到紀容棠發話了,簡直像是得了聖旨一般。
“最近的一年裡,常有位貴婦打扮的女施主來廣濟寺上香,來十次、得有九次都會找淨慈單獨講法。半月前的那天,他們二人在小佛堂裡聊了許久,當晚淨慈就來找我了。而且從那天之後,我再沒見過那個婦人。”
“他們認識?”
“感覺像,我……”淨真臉色忽而有些漲得發紅,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我曾見過他們一同從寺裡最北的柴房出來,淨慈東張西望的,那婦人頭發也有些亂。”
惡念從來不在一瞬之間産生,淨慈早已罪行累累。久居佛門清淨地,都敢行穢亂之事,恐怕倒賣佛像在他眼中也絲毫不懼。
“可這婦人是你說有便有,我根本無從查證啊。”紀容棠壓下不屑和怒意,繼續對淨真發問,似是玩味,也似是故意為難。
“她可能是安陽公主的親眷,也可能是公主府的小妾。幾乎每次來,她都會替安陽公主也捐些香火錢。若她跟公主沒關系,何須如此。”
聽到安陽公主四個字,她心下一沉,但面上仍風平浪靜。
“你說的這些也未免太湊巧了,既讓你撞破别人的好事,又叫你發現人家的真實身份。如此這般,他們竟都沒有絲毫察覺嗎?我看你就是在诓騙本官!”
“是真的!那婦人右眼角下有顆小痣,大人若能查查公主身邊的人,自會知道我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