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的時候,我坐在狼藉的房間裡,意識到自己的指責毫無道理。
若我一心以自我認知為本我,小傑和我則毫無關系。作為他父親的老友,我最多混一個阿姨的名頭,或許可以憑借年齡換一個姐姐?但我又不想因此矮金一頭。
介于小傑本人對他父親都直呼其名,我覺得叫名字也不錯。
若我以客觀事實為本我,那我更加沒有立場去譴責金的行為。我本人大概率認同他的做法并付諸于行動,從我完全避開與小傑的接觸就可見一斑。
并且無論出于什麼樣的緣由,都不是逼迫小傑原諒我的枷鎖。
這一進退兩難的情況讓我陷入了困境。
身邊這個人在此時顯得極為坦蕩:“我承認在這一方面,我是個完全的失敗者。”
他的手墊在後腦勺下,閉着眼睛仿佛在自言自語。
“仔細說來,我就沒想過要成為一位父親。父親在孩子生命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我沒見過,也不知道怎麼做。書上說父母是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覺得說得不錯。”
聽上去金在剖析自我,但我聽出來他同時在安慰我。
“朋友的關系是獨立的、平等的,可朋友也是相互的。我想和他成為朋友,可萬一他不想呢,反之亦是如此。鲸魚島是個安甯平和的地方,雖然對我來說多了幾分無趣,但說不定他會喜歡。”
然而小傑是個和金一模一樣的孩子,從外表到想法,金棕色眼睛如出一轍,裡面倒影世間萬物。
他也不會在意我到底是誰,在他心裡我隻代表卡若瓦,是一個朋友。
“所以才讓我和小傑一起去考試嗎。”我低語,沒指望對方給出肯定。
天空盡頭似在燃燒,紅的黃的紫的攪成一團,然後一股腦地湧進來,将房裡塗得像厚重的油畫。
“我給他留了東西,有想過一輩子也不會被打開。”金嫌棄陽光太刺眼,起身從沙發移到地毯,“不過那孩子總是出人意料。”
他嘴裡說着麻煩,表情卻帶着幾分自豪。
别扭男人。
我撇嘴,問他留了什麼。
“遊戲戒指、适配ROM卡。以貪婪之島現在的活躍程度,足夠他去玩了。”他仰着頭回憶,“可能還有些真心話?内容我忘了,算算這都十來年了。”
說着,金變魔術般擡手朝我一抛:“GM專用,物歸原主。”
我摩挲着戒指上的繁複花紋,忽然憶起了第一次跟着師父來到城市時的情形。彼時我感覺自己與周遭格格不入,此時我感覺自己被時間抛棄。
似乎一直在奔跑追逐。
果然還是不應該接觸太多和“我”有關的東西,我想。
用繩子将戒指穿過挂在脖子上,塞進衣服裡,我問:“你什麼時候走?”
“哈?我定的是整晚的房間。”
“哦,好吧。”我回答,“那你一個人住,我要走了。”
“你幹什麼這麼着急,有人在追殺你還是怎麼着?”金托着下巴,片刻後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逃避債務。”
?
“你還真管我要錢?良心不會痛嗎!”我瞪大眼睛。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們之間隻是單純的有一個孩子的朋友關系,錢一分不能少。”他一本正經。
爛人!我對他豎中指,明明光是G·I這人就賺了上千億!
“我不幹涉你的行動,但你得先和我去個地方。”金想了想說,比出個手勢,“就當雇用你,每天這個數,扣除你欠我的,還有得賺。”
“不去。”我果斷拒絕,“你主動邀請的,一般沒好事。”
況且,說什麼雇用我,那還不是要我還錢?
我一個戒尼都不會給的!雖然隻有四位數,現在憑獵人證可以百倍千倍地賺回來,但卻是我辛辛苦苦擦桌子、送外賣、扛箱子得來的,誰也别想拿走。
不、不對,說到底,這根本就不應該歸結到我頭上吧?
我抄手抱胸,單腳踩上沙發扶手,表情兇狠地打算和這人理論,就見金歎口氣,拿出張照片往我眼前一晃。
我神色一凜,立馬搶過仔細查看。
“上周才拍的。”他補充道。
看上去像是抓拍,人物有些模糊,隻露了點側臉,但即使看輪廓我也能一眼認出這是師父。背景是與這裡相似的集市,周圍有同樣裝束的小販在叫賣商品。
唯一具有定位性質的建築是右下角的熒光燈牌。
“急拉曼草供應。”念出上面的字,陌生的名詞讓我擡頭,“地點?”
“和我一起?”金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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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發現這兒是個Love Hotel。
步入夜晚後,走廊裡時不時會有愛情鳥的低吟,從這頭到那頭,久久不散。
我對此沒有意見,甚至還饒有興趣地根據腳步輕重、喘息強度推測鳥兒們愛情的長度。
金對此的評價是我無聊過了頭。
他将愛人的低語關在門外,把我指明要的筆記本電腦遞給我,自己則端着打包的晚飯坐在床頭,同時看着電視,像個老大爺。
“别把油弄在床上。”我警告,晚上還要睡覺的。
金懶懶地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