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頌宜是個對味道很敏感的人，以前她跟沈毓淮說，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味道。

那還是他們剛做成朋友的時候，有一次陳頌宜下課，發現沈毓淮的橙色邁凱倫一如既往停在教學樓下等她。

明湖大學不讓外車進校園，他的車子不知道是記在哪位教授的名下，反正當時的沈毓淮在陳頌宜眼裡是個神秘的大麻煩。

沈毓淮的行為太過于張揚，又長着一張近乎妖孽的臉，出現在明湖大學的第一天，論壇上就對此議論紛紛，後來陳頌宜受他牽連，也成為論壇上的焦點人物。

沒人知道他叫什麼，他的頭銜一度是“人工智能學院天才少女陳頌宜身邊的小帥哥”，這個稱呼太過于冗長，後來大家簡稱他為“小帥哥”。

當時是十二月份，吳會的天已經足夠冷了，他開車想帶陳頌宜去玩，陳頌宜嫌他無聊。

他說：“反正我對這裡不熟，要不你帶我逛逛？”

于是兩個人頂着零度的氣溫，一黑一白，從明湖大學徒步走到明湖畔，整整五公裡。

沿路經過整排的梧桐樹，葉片已經掉光了，前一天晚上剛下過雨，明湖畔的空氣吸進肺裡，冷得甚至會有點疼。

陳頌宜整張臉都埋進圍巾裡，戴着小兔子毛絨手套撿起一片濕漉漉的枯葉。

她轉過身，鼻尖通紅，笑得有點傻氣：“我跟你說，你在這座城市多走走，一定會愛上這裡的，吳會是個很好的地方。”

記憶裡，就是她話音落下的那個瞬間，吳會落了雪。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十二月中旬。

陳頌宜從羽絨服到雪地靴，渾身都是白色的，隻有圍巾的紅尤其鮮豔，将她的小臉映得紅彤彤的。

她長了一雙杏眼，像這座城市的山水一樣溫潤，風吹過眼眶，覆上一層晶瑩的薄霧。

她伸出手來接雪籽，那片梧桐葉就随風飄走了。

沈毓淮就這麼看着她，聽見她有點驚喜地喊：“下雪了！”

他嘴角不自覺浮起笑意。

北京會下大雪，新澤西也會下大雪，但似乎他二十二年見過的那麼多場雪，都比不過她掌心一顆貧瘠的雪籽。

此時此刻，他心裡刮過一場風雪的浩劫。

騎自行車經過的人擦過陳頌宜的手臂，她踉跄地進他懷裡，暖融融的溫度和清冷的松木香急促地撞着鑽進她鼻腔裡，她立刻抽開身子，耳尖通紅。

可惜她那天沒敢擡頭看，否則會看到一雙跟她一樣紅的耳朵。

陳頌宜同他踱步在明湖的長橋上，跟他分享：“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大雪，有積雪的話，你就可以看見明湖十大景之一，特别好看。我很小的時候吳會下過一場大雪，整個明湖白茫茫一片。你讀過《湖心亭看雪》嗎？上下一白，說的就是這裡。不過你在國外讀書，可能沒看過。”

她那時候對他還不甚了解，對他背後厚重複雜的家庭一無所知，她隻當他是個會讓自己心跳亂了的朋友。

他們最終找了一家肯德基休息，是因為陳頌宜吃了他那麼多頓飯，一定要請回來一次。

肯德基的碳烤珍珠奶茶，特别甜，但是陳頌宜很愛喝。

往後一周，沈毓淮再去找陳頌宜都不開車了，陳頌宜信守承諾，帶他把自己喜歡的街道走了個遍。

至于其他地方，陳頌宜惴惴不安地說：“我馬上要期末考了，不能再給你當導遊了。”

沈毓淮笑：“陳導遊，我請你吃頓飯的時間總有吧？”

陳頌宜很嚴肅地拒絕了他，期末拿了年級第一。

沈毓淮要替她慶賀，但她當時進了葉逸清的團隊，正在準備來年五月的比賽，再一次殘忍拒絕。

等陳頌宜離開學校，已經臨近農曆春節，沈毓淮送她到小區門口，她跟沈毓淮揮揮手：“新年快樂，明年見！”

-

陳頌宜回公司以後立刻召集所有人開了一場會，對光慈項目的團隊人手做了調整，調配一位程序工程師和銷售出組。

新項目組取“芥子”二字為名，項目團隊目前一共兩個程序設計師，其中一個是陳頌宜，其他崗位目前空懸，安安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招聘。

會議确認公司未來一年的項目重心，芥子項目正式啟動。

會議結束後，安安有些沮喪地走進陳頌宜辦公室。

“陳總，天彙的孫總恐怕不太好約，對方的助理說年末事情多，要排到明年了。”

陳頌宜計劃十二月中旬開始正式融資，如果明年才能見到孫敬衡，恐怕等雲客的融資會開完了，天彙都不一定知道。

陳頌宜抿抿唇，說：“先按照他們給的表排隊，我另想辦法。”

臨近下班前，安安和人事的同事一起把招聘啟事拟了出來，正準備下班，收到了一封來自孫敬衡秘書的郵件。

她喜出望外地去找陳頌宜，甚至忘記敲門。

“陳總！天彙的孫總最早下周一有時間，下午兩點到兩點半！”

這麼多天總算有一點好消息，陳頌宜的眉目稍微舒展開一些，看向安安：“那天中午之後的工作一律往後推，周一上午十點之前我要看到方案的3D演示動畫。”

安安眨眨眼睛，比了個OK。

陳頌宜私底下為芥子項目準備了很多年，程序也在不斷完善，但是公司創業前期資金鍊匮乏，康複機器人又是一個長期項目，恐怕短時間裡看不到收益，必須要靠其他項目收入支撐公司基本運營。

起步階段人手不夠，陳頌宜才不得不暫停。

她對自己的項目有自信，雖然天彙不一定百分百選定她的項目，但是隻要能在短期内見到孫敬衡，取得一筆可觀融資的可能性就很大。

天彙一直有固定的投資領域，她起初望而卻步，現在成為了她的最後一條路。

陳頌宜收拾東西，準備下班，越嘉舟給她打了個電話。

“怎麼了？”

越嘉舟調笑出聲：“給你發了那麼多消息沒回，還沒下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