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剛走到院落中,眼見着便要出了府邸,她遲疑地停住腳步,就見府内下人齊聚。
跪拜聲些許突然,從四面八方傳進她的耳中。
他們彼此不必多言,倏然彎下身子:“陛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正在這時,府門緩緩打開,姜蕪湧着一股酸楚,想來都統府的日子,除了居于那間屋子之外,便沒仔細打量過其他,如今真要走了,送行的做派倒是挺像他們主子。
“這些年,您過得可好?”
偏遠府居,對方望着她,目光灼灼。
姜蕪輕歎了口氣,臉上凍得不知表情,眸中之人披帶銀灰铠胄,挂有禦賜寶刀,英姿勃發。
正是禦行軍提督——蔣廷。
“來者為何是你。”
蔣廷鞠着身子,未有回答此話。
姜蕪指骨攥得作響,她有好多話想說,卻盡數絞殺在掌中,難以問出。
蔣廷瞟到她的神情,立馬退後了幾步:“衆臣遵循口诏,皆于行宮内,臣并非抗旨,而是......”
姜蕪松開緊握的手,一把擰過香囊,披襖内不意外地浸滿熏香,熱氣溢着那股氣息,明知眼前的是蔣提督,可下意識會想要帝卿出現。
她微擡視線,話音涼薄萬分:“而是一心盼着孤,生怕孤什麼都不說,便再棄你們不顧。”
蔣廷僵着肩膀,摁下腰後的寶刀,他被戳破了心思,但這份心的暴露,無疑也是所有臣子的真心。
“陛下所言不差,三年流轉,微臣很是慚愧,既不如帝都統那般處事周全,也不如樓太司那般足智多謀。”
“棄了你,對孤來說亦是不可能。”姜蕪伸手搭在他的铠胄外,拍着他起身,“自輕自賤,隻會逼得孤為難。”
“陛下寬慰臣,臣自當受教,好在臣有心甘願等,好在臣等到了您。”蔣廷欲言又止的,後話隻得埋藏在心裡。
“提督,護孤回宮。”姜蕪見着一旁的馬車,嗤笑一聲,然後利索地翻身上馬,扯了扯缰繩。
蔣廷有所觸動,緊跟在後道:“微臣曾聽帝都統傳話,陛下身子抱恙多日,還禁不住這等風寒。”
“你信他,罷了也難怪。”姜蕪一用力又揮鞭。
“陛下,您騎慢些。”蔣廷追得費勁兒,“為何帝都統信不得?您當時還不是予令于他?”
姜蕪聽着他的話,沉聲回道:“此一時非彼一時,追問得倒是勤快,果真如提督自己所說的,長進全無。”
“臣愚笨,唯有忠心肝膽。”蔣廷腆着臉,這會兒是怕自己的寶馬給追死了,陛下騎術,再好的馬也經不得折騰。
“他連府邸都未回,怎會在宮裡。”姜蕪忽然勒住馬繩,“孤且問你,大臣們聞訊趕來,帝卿他人呢。”
蔣廷随着一勒繩,面露難堪:“臣所知曉的,定然絕無隐瞞,關于帝都統的行蹤,真的是一點不知啊。”
姜蕪放慢驅馬的頻率,斂起笑容,語重心長地說道:“問了也白問,禦行軍有提督在,确為省心,你消瘦了。”
蔣廷登時心亂如麻,一下勒高了缰繩,駿馬嘶鳴不斷,險些要把他甩出去。
姜蕪搖搖頭看着他驚慌,忍不住調侃一句:“關心臣子,是孤為君本分,眼下提督方寸大亂的,可覺得孤有不妥?”
什麼不妥,實在要命。
他命為禦行軍都督,守得了皇城,自然守得了陛下,單單一句話,吓得人仰馬翻,那可太丢臉了。
“......并無不妥之處,大抵是臣念君歸切。”蔣廷掩住臉面,擠了半晌才道,“這一路尚能相伴而行,所以......臣在三年裡,思念成疾,确為消瘦。”
姜蕪愣神般瞥向蔣廷。
奇了怪了,以往這個時候,他該是閉着嘴快馬而行,怎能一本正經的,當真是在意孤的話。
愣頭青,誰給你開竅的?
“往後不必念着。”姜蕪回過神,“孤在這兒呢,怎樣都好。”
他們馳騁了片刻,很快臨近宮門,門外站了不少行軍,對蔣提督自是畢恭畢敬,但目光難免往他身旁盯去。
蔣廷見她兩指壓了壓,向着行軍輕語道:“你等也知,今日陛下回宮,凡是進宮者皆需排查......但這位例外,先不要聲張,跪拜亦免。”
這番話一脫口,哪怕是傻子都能猜出來女子的身份,姜蕪甩了馬鞭和缰繩,當着他們的面舉起令牌,而後塞進懷中。
行軍們恍如驚雷霹靂:“竟然真是陛下!”
姜蕪擡眸看了一眼,還是那面不變的高牆:“孤和你,确為許久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