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您……”
“這六個片子用了多少預算?”
“我們沒有置辦什麼新的器材,人也都是我們自己,所以夥食費——”
“你這是什麼計費方式?”
白鳥日和以冰冷的語氣打斷了對方,然後語氣陡然變得尖銳,幾近發飙。
“我說的是你們使用的所有設備和人力的誤工費!夥食費?你以為老娘被那個(文明)導演燒了多少錢?拍那些垃圾片子你們這幫人白費了多少時間精力?你們每天能做的事還有必要的花銷加起來就是老娘的損失!”
“實在對不起,Boss!這個,那我們……”
“都現在了還要我教你們做事?!廢話!撒了我的錢就讓他自己爬着撿回來!老娘的錢什麼時候能給人白燒?!讓他幹什麼都好,這些損失都得補回來!”
“好好的……那個,那我們重拍宣傳片有什麼要注意的呢?”
因為知道已經因為原先的宣傳片版本搞砸了還惹了白鳥日和發火,對面的聲音也隻以極近卑微的語氣問道。
“你們這一大幫子人看他拍的那些玩意就真覺得一點問題沒有?我真懷疑你們眼角膜和腦子是不是給Madam摘了!你們自己看看那個莫名其妙的運鏡!重點一點沒拍出來!最核心的鬼怪要素給他拍出來跟妓院風俗店似的!老娘開的是(文明日本)的風情街不是風俗街!還有你們帶的那個攝像師,對着女人的屁股胸臉腿拍得挺爽是吧?!啊?!你們想把文旅局和工商局給我招來是吧?!”
,此時此刻白鳥日和的聲音已經完全達到,咆哮”的程度,如果用分貝測試儀的話,想必顯示的數字不會低。
“這個……是我們的失職……”
“诶,先别提。我懂,你們覺得男人愛看這個,多拍點沒事,多吸引點男的過來消費,沖沖業績,是吧?”
“……”
對面不敢吱聲。
“以前你們沒碰過這個,是因為有聖命管着,所以不知道很正常。不過現在,我明确地告訴你們……”
此刻白鳥日和的情緒已經回歸冷靜,談吐溫和發音清晰,甚至還能從那甜美的聲音裡察覺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再敢拍這種會把那些用老二當老大的蛆引來的東西砸我的招牌……我就把你們,賣到英國gay吧賣溝子。”
白鳥日和一字一頓的語氣充分說明了她對那些擦邊宣傳片的不滿。身為京都最有名的鬼怪風情街百鬼街的負責人,她有義務将它經營好,既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她自己。家族将這片地方的所有權交給她,可不是為了讓她把産業敗光招牌砸爛的,每年家族成員名下産業的業績都會直接影響到家族成員的話語權,從三年前開始她也隻有這一塊地方外加十幾家小型企業,在家族内部還遠遠排不上号,要發展就必須守好這一畝三分地。百鬼街是借助京都天然的古文化優勢打造的鬼怪文化風情街,自謂“日本最棒的鬼怪文化旅遊地”,白鳥日和當初被分配到這塊地方的時候就下了本去重建裝修,還特地招了大量專業的民俗學者來完善鬼怪體驗區的服務和裝潢,幾乎把家族批給她的預算花完了,(不過就算在那個時候,她的預算捉襟見肘的痛苦也是常人在那個時候無法體會的,以百萬為單位的消費)但好在宣傳有效,百鬼街一開業就生意火爆,直接賺回了本,後來也根據流行的風向一步步擴張,拓展了一些如都市怪談、心理恐怖等“旁門左道”的區域,現在生意也還算過得去。白鳥日和始終以鬼怪文化為核心賣點,雖然鬼怪傳說中也不乏一些香豔的内容,但那六個片子裡肉光亂晃,擦邊的程度也太誇張了,完全超出了鬼怪文化宣傳片應有的尺度。白鳥日和看完早就耗盡耐心了,正好手下人打電話來領罵,她就把氣給撒了。處理完情緒才好辦事。
手下的事處理完了,剩下的就該是眼前的了。算算時間還剩15分鐘,就一邊趕到學校門口,一邊在路上确認了已經提前安排好的化妝團隊到位。
兩人碰頭後,一路上白鳥日和都跟個傳銷的神棍一樣不停地給西園寺叨叨,降低她的心理防線,因為到達現場以後,西園寺就不出意外地辜負了她一路上的苦口婆心,被現場的陣仗吓得要回家,一陣好說歹說才把她留下來。
“這、這些人,真的,都是你的親戚……和他們的朋友們?”
在一堆堆的衣帽架排在兩邊的空曠房間裡,一群看上去就透露出專業人員氣息的人恭敬地擺出服務的态度,一邊将兩人迎到落地鏡前比劃合适的服裝,一邊向她們推薦妝容。白鳥日和倒是波瀾不驚,隻不過打鄉下來的西園寺吓壞了,别人說什麼她也不會回話,嘴裡說不出幾個完整的詞,隻能像個換裝娃娃一樣任他們打扮。
白鳥日和對自己的外形的要求是“不起眼但不是醜”,因為以這種社交性質為目的的活動,保持原樣絕對會成為笑柄和陪襯,那樣參加就沒意義了。但她也不能太放肆地在網絡上暴露自己,家族的力量不能頻繁使用。
對西園寺美芽的形象要求則是“顯眼一點”,不隻是為了讓她也跨出那個小小的交際圈,也是為了拉她擋擋那些社交活動。
反正像這種小地方出身的普通人又不用擔心什麼。
在對自家造型師技藝的絕對信任下,白鳥日和在裝扮的半個小時裡幾乎都在閉目養神複盤今天的行動,而在她睜眼後,看到的化妝鏡中的自己——
滿頭髒辮,滿是閃粉的眼睫毛和橢圓狀的耳環。
她沉默了。
“完成——您看看還滿意嗎?”
“……好像年輕了二十歲。”
她今年十六歲。
“您滿意就好——”
“你的眼角膜被Madam摘了嗎?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聲音尖細的瘦削化妝師瞬間僵住了,趕忙賠出笑臉:“您……您不滿意的地方是……?”
白鳥日和沉默良久,歎了口氣。
“……我要的是不顯眼……你這都把我打扮成視覺系了!!”
“啊抱歉抱歉!”對方慌張地賠上笑臉,“最近極彩的成員有這個意向……我一不小心就和您的要求搞混了……”
原本怒氣沖沖的白鳥日和聽到“極彩”這個詞的時候面色一下子就緩了下來,嘴動了又動,才最終講出句話來:“她們……還好嗎?”
白鳥日和本身其實很情緒化,平時的笑容幾乎都是演出來的,她實際上其實很容易發脾氣,随便一點小事都能讓她大發雷霆。所以一般能讓她露出這種落寞神情的人,對她來說從不可能無足輕重。
“嗯……都挺好的!沒人受傷,也沒人生病,哈哈哈……”攝影師讪笑着回答。
“……最近是這樣嗎。以後又說不定……”
“您别擔心這個了!有那些大人們,甜心們很安全的!對了,那麼,您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參考,讓小的了解一下?就是您想要的風格!”
“唔……”
白鳥日和伸手拿起面前梳妝台上的某一本時尚雜志,漫無目的地翻了又翻,終于勉強在某一頁找到了還算合心的打扮,交給造型師以後,服裝早已親自拿來讓她過了眼,剩下的就隻差妝造了。在用能殺人的語氣逼着造型師在三分鐘之内解開了所有髒辮以後,白鳥日和警惕起來,全程盯着造型師的行動,對方就這樣戰戰兢兢地給白鳥日和打扮着,直到最後給白鳥日和打扮成了沒那麼不起眼但是又不是很顯眼的甜美學生妹風格,摘去眼鏡穿上顔色鮮亮的便服,還安了個直發側馬尾的假發。
衣服雖然簡樸,但有身材的加成,也還算光鮮亮麗。因為白鳥日和重新整了一遍,另一邊的西園寺美芽早已收拾好卻遲遲等不到白鳥日和從化妝間出來,等白鳥日和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坐在軟沙發上被幾個大姐姐圍住,滿臉通紅地喝着一杯巧克力奶茶,歡聲笑語之間又是被摸頭又是被捏臉,很受歡迎的樣子。
白鳥日和在她們發覺不到的地方悄悄靠近,找着能看到西園寺的臉的角度,在看到的瞬間又是一陣沉默。
“……”
原來顔值封印裝不是日本人的刻闆印象。
西園寺的造型師給她選的是類似于學園偶像的風格,小皮鞋西裝裙還有一些精緻的小飾品裝飾,去掉了眼鏡的臉顯得清純可愛,精心修整過的發型和妝容将整個人的相貌分最大化——這就是所謂的美少女了。
“計劃通”這個詞突然出現在了白鳥日和的腦海中。
雖然如果有的人太顯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參加聚會的目的就會很難實現,但她也很清楚,西園寺美芽外貌雖然變了,但依舊不善于和城市人交際,當她什麼話都接不上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很尴尬的時候,别人一定會或多或少地喪失和她社交的興趣。而她,隻要樂意,分分鐘化身社交恐怖分子,就算服裝質樸也肯定能輕松地挑起話題成為焦點,這樣一來西園寺的影響就不成問題了。
當然,除了這個目的以外,她也打算強硬地用這次經曆把西園寺從交際舒适圈裡拉出來,如果不嘗試和清水月歌這樣的群體打交道并開始适應,哪怕到了社會上也會和群體脫節的。在現在的社會,這種習性可是會讓人舉步維艱的。
這次一起去聚會的邀請,有利用的目的,也有一點私心。她其實并不在乎那個毫無價值的紅蝴蝶結,以後可能也沒機會使用它,但那個紅蝴蝶結背後能夠想象到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讓她想起了某些和自己有關的事。
她沒見過自己的奶奶,她最大的叔父年過百歲,家中四代同堂。她的所謂爺爺奶奶早已離世,隻有那些年齡夠當她爺爺奶奶的叔父姑母堂兄堂姐在,雖然大家都說着家族之内要互助互愛,但誰都清楚自己家門檻的界限。哪怕是那個從她小時起就監護她教育她給了她現在一切生活的基礎的Madam,恐怕也沒有把自己當成親人過。父親,她隻從相片和新聞報道上見過他,母親則是三年前改姓嫁給父親以後,就因為白鳥日和一直沒回過家而斷了聯系,在她記憶裡,真正對她好,把她當成親人的女性隻有一位。
而她就是為了她才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