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都寒氣,凍得她直打哆嗦,千重櫻忙不疊地退開一步,警惕而憤怒而看着他,“玩鬧又如何,用得着你操心嗎?你算我的什麼人!?”
謝懷慈緘默不語,視線持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即使是沉默也隐晦着翻湧的憤怒,但僅是一瞬,他又重新恢複了那副萬事不入心的冷淡姿态。
長時間的接觸,她知道他是個冷淡到骨子裡的人,激烈的情緒于他仿佛隔離。
如今卻全數被打破了,虞棠猛掐了一下掌心肉,迎着巨大的壓迫感擡眸,“櫻櫻她隻是...”
“住口!”
一聲呵斥打斷了她的調解,虞棠埋下頭,掩住眼角難以抑制的委屈。
他明明不是這樣的,就算面對幻境的惡妖,也沒對她那麼兇過,這一切的改變是為了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全場的氣氛僵硬到一定的程度,謝懷慈掃了她們一眼,就面無表情地走向雲落崖的主峰。
他定是氣急了,再說自己也不該站在千重櫻這邊,虞棠顧不得其他跟在他身後,試圖挽回倆人的關系。
“那個...我方才是胡亂言語,你不要見怪...”
他恍若未聞,一刻也不曾為她停留,直到她氣喘籲籲,再難踏出一步。
青年緩慢轉身,定定地看着她。
這說明他願意聽她解釋,虞棠心下一喜,喘息着走到他的身邊。
到一步之距時,他眼神驟然冷冽,仿若可以将人徹底凍結,“誰說你胡言亂語,你不是正義直言嗎?幹嘛又裝出一副心虛之态。”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虞棠皺了皺眉,糾結地開口。
“那又是哪個意思,是指責我嗎?還是對我不滿?”
他目光步步逼近,譏諷之意盡顯。
她的話非但未能彌補他們關系的裂縫,反而将人拉得越來越遠,虞棠急了,“對不起了,我不該惹你生氣,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偏袒他人,我向你道歉,你就原諒我吧。”
從一開始初遇時,她就覺得他是個漠然萬物的人,宗門内的弟子也經常懷疑他是不是不具備正常人的情感,而今虞棠終于知道...那些漠不關心,隻因他不在乎,例如千重櫻,一旦她不順從他,他就會怒不可遏,也就是說...他的情緒波動隻是針對不同的人罷了。
千重櫻的厭惡,欣喜,無論何種情緒,對謝懷慈起着關鍵性的牽涉作用。
“你又沒做錯事,哪裡有原諒一說。”
青年視線收斂,平淡道。
分明近在咫尺,卻感覺彼此的距離愈來愈遠,虞棠不甘心地抵近他的跟前,揪了揪他的衣袖。
無法适應的甜香味一下湧入鼻腔,他忽然發現她跟他的距離好近,震驚加以慌亂之下,猛然地推開了她。
卻意外地碰到了少女細膩的肌膚,溫熱感如燎原之勢,在他掌心滋生,謝懷慈輕咳了幾聲,略顯窘迫,“我原諒你...”
虞棠毫無被他推搡的沮喪,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摯地說到,“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我信你...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還有就是...我懂你不是個狠心腸的人,你一定顧慮着什麼,亦或者說無法接受這些,但你要放心,我永遠都會陪着你。”
此刻就餘下他們二人,安靜得隻能聽見風的聲音,雲落崖邊開滿了豔色的杜鵑,滿目紅裡就隻剩下那一星點兒白,空氣中浮現着幽幽的花香。
就像是虛幻山澗一樣,少女立在繁花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幻境中的少女,臉頰是雪白雪白的,那雙眸子清澈得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在察覺到他被轎夫鬼所迷惑心神時,她沒有逃,反倒是折返回來。
那是唯一一次有人願意不計較他的身世和占蔔...出于善意幫助他。
她是信他的...謝懷慈如釋重負地放下了心中的戒備,敞開心扉一般暢談了起來,“我幼時就在隐仙門修道,原本跟這山上的所有修士一樣向往成仙得道...可是有一日,秋衍忽然占蔔出我是天生邪神,遲早禍害蒼生。對于此言,我原是不信,可是宗門弟子卻紛紛因此而躲避我。師妹她是不同的,她不懼流言...”
“她信任我,會跟我玩鬧,她不信我是什麼邪魔,在她眼裡我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師兄。可就是這樣一個任性、大膽的師妹為了師尊偷盜神器,開始欺瞞于我。欺瞞也罷,利用則是我不能容忍的。你知道嗎?這下我又回到從前了。”
“或許吧,宿命如此...”
虞棠頭一次生出同情。
就因為所謂的占蔔,就能定義一個人善惡,着實無理。
他人的排斥,異樣的眼光,那麼多年,尋常人早就無法接受了,偏偏謝懷慈還是願意佯裝不知情。
虞棠能夠理解他,她上前幾步,安慰般柔聲道,“是我先入為主了,我不該指責你的冷酷,換我恐怕也不能接受...”
“你不必内疚,我不該将自己私自的情緒,波及到你的身上,是我道心有瑕...”
他抿了抿唇,遲疑地說。
除此之外,他深感痛苦的緣由還有許多,根本上就是一個...一個隐秘到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的東西。
提及千重櫻這幾個字,他平靜如泊的心就會裂開波紋,一圈一圈,難以平息,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控制。
就像是自己的東西,突然被師尊給搶走了,就留下了深深的恨意與背叛,他不能說...這些淺薄而無理的深層緣由。
“許是櫻櫻與師尊走得太近了吧,我不太适應,重新回到冷清的日子...”
他眼也不擡,語氣松散地說了心中積蓄的陰郁。
果然,千重櫻于他是不同的,從阿蓉口中聽到,與從謝懷慈口中聽到大有不同,有一種不真實到虛幻的感覺,半晌,虞棠才反應過來,一擡眼就迎上了他澄澈的眼神。
她慌亂地組織着嘴裡的話,“冷清...你是說冷清嗎?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能陪着你嗎?反正我現在也沒拜師。”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帶着點點躲閃,就好像他們在商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謝懷慈反應過來後,之前殘留在掌心的溫度灼熱得發燙,他的心和脖頸也被灼燙所波及。
他偏了偏頭,任由流瀉下來的碎發掩飾,“虞棠...你真的要待在我身邊嗎?”
“啊?!”
她沒料到他真的會回應自己,遂一時怔愣。
在她微怔時,謝懷慈攥緊掌心,錯開視線,壓低聲音,“你非要待在我的身邊的話...就随你吧。”
“畢竟是你求我的,我也不好反駁你的意思。”
他感覺有點兒理虧,頓了頓,又以其他理由勉強解釋道。
她隻是随口一說而已,他真的信了,還說不好意思反駁...
待在他的身邊,乍看是委婉的請求,卻也恰好是開啟她走向毀滅的導火索。她不明,亦未察覺,隻知獲得他的信任分外欣喜。
高興他終于不将自己劃分為不可接觸的人。
初遇時,他是白衣勝雪的仙人,概括了她對人世間所有美好的想象。
她從心底裡對他有好感...
雲落崖邊本就孤寂寒冷,但看見彼此的眼神,他們的心就好像靠在一起,渾身上下暖洋洋的。
“不能食言哦!還有就是...你能教我修道嗎?”
“劍訣嗎?沒問題。”
“劍訣?不是...我的是說功法。”
“也行。”
“那我能去看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嗎?我隻是好奇而已...”
身前的人遲疑了些許,但還是輕聲應道,“可以。”
謝懷慈在之後的幾天裡,如他所言帶虞棠來到自己的自小長大的地方,是清靈峰的湖心小築。
小築前有一株金桂,千重櫻很喜歡用桂花釀酒,久而久之,謝懷慈也保留了這個習慣。
正如,練劍以後,他喜歡待在桂花樹下,而千重櫻每次都會麻煩他。
例如這次。
“師兄,你也在呀!能幫我摘桂花嗎?!”
樹蔭下的少女嘴角彎彎,一雙明眸亮得就像夜空的星子,幹淨的眉眼蕩漾出明媚感,瞧着他的眼裡含着期翼。
莫名的他的思緒有片刻停滞。
他分明責罰過她,如今一看她竟無半點怨恨,這反倒讓他落了個不自然。
再者,他總想彌補二人的關系,這彌補當然不能繼續針對她,索性一想開,謝懷慈走到她跟前,将桂花剔幹淨送到少女的掌心,“這些夠了嗎?”
在靠近她身側的一刹,千重櫻忽然撲到他的懷裡,雙手緊緊地箍住他的腰,委屈巴巴地蹭在他的胸膛。
少女花一樣得香味,細膩肌膚的觸感,無論是哪一樣,都讓他思維僵滞...心髒的節拍也随之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