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這一日春光燦爛,暖意似是從地縫裡鑽出。
文大夫的醫術名不虛傳,衛暄又提供了一切所需藥材,不過半月的功夫便叫關韫母親的病情有了起色。
以付元的地位,完全可以為自己的親信請來文大夫,替他的母親醫治,但他沒有。
衛暄是晚間來探訪關韫的。
眼見自己母親的面色漸好,關韫跪地痛哭着感謝衛暄,如同叩拜神明。
冀州誰不知曉,他的母親早已病入膏盲,無可救藥。
衛暄瞧着地上痛哭的男子,仍是那副展眉含笑的模樣。
溫聲道:“不必如此。”
許久。
衛暄離開那間萦繞着病氣的卧房,擡步走進院裡。
他擡起右手,身旁的木樾将一冊朱色書皮的賬本放在其手心。
“郎君,他交出來了。”
聞言,衛暄唇角勾起,借着屋内燈火與月色,緩緩翻開。
一頁又一頁,他心中那個埋藏許久的猜測徹底被證實。
他的好叔父,果然與付元早有勾結。那批赈災款的大半也被付元拿去孝敬他遠在建康的叔父。
十多年前,他的父親擊退邊境虎視眈眈的蠻族,凱旋之時,卻在途中遇上走蛟而死。
唯有父親的親信冒死歸來,告訴他這不是意外,是有歹人設計的。
衛暄挑眉,阖上了手中的賬本。
那時付元隻是一個小小的馬正,卻在他父死後步步高升,直至今日官至一洲刺史。
他倏然想到,新帝遣他來查此案,是無意還是故意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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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驟雨起。
墨色的蒼穹之上滑過銀色的閃電,一道又一道亮起。
他今日尤為想見見,院裡的那個小娘子。
他隻想見見她,卻不會給她多說,她什麼也不用知曉。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他便能完成她的夙願,光明正大地娶她。
至屋檐下,衛暄脫下身上的油衣交給木橦,又拂去身上細細密密的玉珠。
少有的,他今日身着一席玄衣,立于屋檐之下。
天中大雨傾盆落下,敲打青石闆路的聲音由遠及近,為夜色平添幾分蕭瑟。
他的身側唯有木橦打着燈,周遭一片漆黑。
這時,照看崔雅貞的侍女踩着木屐輕步走來,低聲道:“娘子早早便休息了。”
衛暄側身微笑颔首,便揮手教她退下。
潮濕寒冷的風穿過他的寬大的袖袍,他不自覺去尋找天邊的月,隻是烏雲蔽日哪裡有月。
雨大而綿長,啪啪嗒嗒。
衛暄的思緒萬千,本想進屋瞧瞧那可憐的小女郎,唉,又不忍心打擾她。
穿過雨聲,會想起方才在關宅發生的事情,木橦不适時的問道:“袁娘子又寄來了信件,郎君與袁娘子的婚事該?”
衛暄沒有立即回答,反是輕笑。
袁家娘子是他那二叔母的侄女,會給他寄信不過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
這婚事不過是他掩人耳目的屏障,也好借此教那人放松警惕。
冰冷潮濕。
一窗之隔
屋内假寐的小女郎也悄悄待着他的回答。
隻是雨太綿長,她隻聽見
“繼續。”二字。
外面的動靜窸窸窣窣,她不敢動彈。聽見答案之時,她心中有挫敗有惱怒外加幾分酸澀,其實就是瞬間心空了,卻不感到意外。
她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