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绮被包在水裡,聽不清兩人後面叽叽咕咕說了些什麼。
再睜眼恢複清明時,面前是一池碧綠荷葉,偶有星點粉意出現在其中。
莊相子一襲青衣,盤腿坐在荷花池旁,把玩着一枝新采下來的翠色蓮蓬,漫不經心地讓長老們擡走列在台階下的幾大箱珠玉金銀,斥退了兩個面帶谄媚之意的小道童,單留下了沈念绮一人。
“我沒什麼好教你的。”
“你爹娘想要的東西,得不到。”
沈念绮起身,拍去身上的土灰,直直問道:“那我怎麼回家?”
“回不去。”
“爹娘不要我了?”
“非也。”
“那為什麼我回不去?”
莊相子不再回答沈念绮的問題,隻是問她:“你想不想成仙?”
“不想。”
“可是你天資過人,生來就該是修仙的好材料。”
“你也是這樣嗎?因為适合,就不由分說被丢過來一個人待着?”
沈念绮生氣起來,她大病初愈就被家裡人壓着送到這裡叩頭,完了還不是簡單的求神拜佛,還要把自己整個人陪進來。
還記得前些天晚上,奶娘撫摸着她的頭,一遍又一遍跟她說:成仙得道,無病無災。沈念绮當是哄睡用的無聊閑話,沒想到後來竟然全家人都支持把她送去修煉什麼仙術。這算什麼奇怪的治病方法?
“一個人孤零零地待着,有什麼好的?”
聽聞此言,莊相子對她多了幾分興趣,問道:“超脫凡塵,了然天地萬物,如此不好?”
語畢,又怕沈念绮年紀小,理解不了自己的話,莊相子換了種說法:“控制天地靈氣,金木水火土,全能随心禦使,這樣不好?”
“冶金,植樹,修渠,開竈,種地。”沈念绮認真地掰着手指一一數過去。
“我家裡都有人會做這些,你們不會?”
莊相子搖頭,連連說了幾句非也。
“我奶娘說,我是來成仙的,不管我想不想,我都得去做,”沈念绮被莊相子的态度惹煩了,他雖說長得好看,但卻總是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淨講些羅裡吧嗦的廢話,她幹脆直接問道:“仙術怎麼學?我怎麼才能成仙?”
沈念绮看着莊相子,他似乎被自己的問題困住了。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怎麼還敢招人進來?”沈念绮疑惑,看那些裝模作樣的大人們對他恭敬異常,他應該是這裡領頭發号施令的人物才對,怎麼自己問什麼他都答得模棱兩可。或許鎮上的柳二娘子所言不虛,什麼閉關修煉、得道成仙,全都不過是大人編排出來哄小孩的戲言。
爹娘說不定就是嫌三天兩頭給自己請大夫治病煩,索性把她賣到這與世隔絕的壞地方來了。
“你問起話來倒是不客氣。”莊相子兩指并攏,揉了揉太陽穴,沈延卿夫婦當真是給他送來了個直來直去不藏私的好孩子。
莊相子略微施法,手心的蓮蓬消失不見,化作一朵小巧的青色蓮花,蓮花從他手中緩緩飄下,沈念绮覺得新奇,忙伸出雙手去接。不料,看起來似輕紗絹制成的蓮花忽的變作了沉沉的香爐,壓得她不自覺往前踉跄幾步。
沈念绮護住手裡的青蓮香爐,香爐摸上去涼絲絲的,令人愛不釋手。
“想要修煉我宗門功法,必先誠心明道。你将此香爐放于屋内,每日用一炷定心香供養,七七四十九日後,可修完天心功法。”
“香在哪兒?我該去哪裡拿。”沈念绮抱着香爐,擡頭看着雲從天下,化作白色霧氣籠罩在莊相子周身,莊相子的身影逐漸隐去。
“多做善事,自然會有人給你送來。”
沈念绮搖搖頭,自己怎麼突然想起來這些無關緊要的舊事來。
“多做善事。”
左明雲喃喃自語,似乎是要把這句話反複咀嚼數遍。
撫摸着手腕上青色蓮花紋樣的镯子,沈念绮想,若是依照原來的劇情發展,小師妹被殺後,過些時日,她便會進入下一個關鍵劇情節點,代替閉關修煉的師父遠赴齊山大會。歸來後,幫言捕頭抓住幾個丹藥販子,破了幾樁鎮上的懸案,最後再次迎來左明雲堕入魔道,立志屠戮天心宗滿門的劇情。
齊山大會遠在十五日之後,當務之急,是下山探查鎮上流寇的情況。
即便讓楚盈盈一個人安全待在山上的宗門内,按天道命律不可違來看,鎮上或許還是會因流寇作祟,導緻某個無辜的百姓白白喪失性命。
不如……
沈念绮看向眉頭緊鎖的左明雲,緩緩開口說道:“聽言捕頭說,近日鎮上有人窩藏流寇惡匪。”
——不如,讓左明雲這個遊戲男主角去行俠仗義。
聽見沈念绮的話語,左明雲眼前一亮,立刻合掌稱好:“師父,那我們現在就去勘察情況!”
“我們?”
“哦,弟子知錯,不該與師父在稱呼上沒大沒小,”左明雲牽起沈念绮的手,一臉嚴肅地繼續說道,“還請師父移動尊駕,護弟子安全下山探查流寇蹤迹。”
左明雲手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怎麼看都不像是長期在乞丐堆裡摸爬滾打長大的。此時,兩人掌心虛虛貼合,指尖處傳來溫熱的觸感,沈念绮走神想到,冬天當作暖手爐倒是不錯。
白色水霧散去,師尊的身影不見蹤迹。
沈念绮揉揉眉心,思索片刻,說道:“也是,你初入師門,還不會一星半點兒的術式,武功又差,我陪你同去吧。”
“師父,你真是個大好人!”左明雲激動地撲上來,抱起沈念绮轉了個圈兒,“師父,山下的人都說你們修道之心冷若冰霜,可我卻見着師父是外冷内熱的……”
“停,”沈念绮頭痛起來,她怎麼不記得左明雲的人設是陽光開朗的話唠,此次的劇情變動也太大了一些,“明雲,男女大防,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快放我下來。”
“師父,您怎麼變了這麼多,”左明雲聲音有些委屈,“您明明最喜歡我了。”
“什麼?”
沈念绮懵了,難道這次劇情線裡她和左明雲是情侶關系?
“您從小就對我摟摟抱抱的不避嫌,我還為此事跟您大吵了一架……我們不是昨天才和好的嗎?師父,您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啪。
沈念绮手起劍落,背後五把青蓮劍自虛空貫出,淩風刺向左明雲得到四肢和心口,将他瞬間扯往地上,牢牢定住。
“師父,您這是做什麼?”左明雲倒也不慌,對上沈念绮的視線,似乎也在審視她是否是記憶中的某個人。
脫離他懷抱的沈念绮踩在他身上,輕輕問道:“你是誰?”
從小?左明雲不是剛被自己撿回來嗎,哪來的從小。
“‘你是誰?’”
左明雲偏頭看向将自己釘在地上的青蓮劍,眼中有些落寞,“這話該我問。”
“為什麼不直接用劍殺了我?”
“就像上次一樣。”
青蓮劍意的虛影搖曳,沈念绮并未打算撤去劍意或是注入法力使之轉為真劍。
“你是恢複了前世的記憶,還是打從一開始就在演戲?”
“原來的她去哪兒了?”左明雲抛出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她?”
左明雲認真地點了點頭,礙于劍意的限制,動作幅度很小。
“大概是從我第二……不對,第一次傷你之前開始,”沈念绮有些理不清重生後左明雲的時間線,見她面色迷茫,左明雲繼續耐心解釋,“第一次傷你,是你給我買了雲片糕,第二天我就屠了滿門那次。”
“你的意思是,我第一次經曆的宗門覆滅,對你來說并非首次?”沈念绮有點驚訝,自己居然還能和左明雲對上記憶。
也可能是因為,雲片糕是真的好吃。
她印象最深的是賣雲片糕的阿姐笑得甜甜的,沈念绮死前都在惦記着她會不會有事。
“對。”
左明雲笑起來,他判斷的沒錯,「她」和沈念绮并非同一人。
充其量,容貌相同而已。
他覺得還是現在的“師父”更加可愛。
“對你,我隻有第一次是真心傷你,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