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神色充滿了溺愛與憐憫,就像母親死的那一日,孟挽來到靈堂,将她摟進懷裡,對她說,“我知道潋潋心裡苦,潋潋不怕,有姨母在。”
腦袋裡看着跟前這張被水霧模糊的臉,腦袋突然一團混亂,逐漸成了空白,唇瓣輕顫,苦痛地道:“我不知道......”
孟挽一笑,“你知道,很痛。”
“當年你母親也很痛苦。”
“你們下不了手,姨母來幫你們一把。”
淩亂的思緒從混沌中一瞬炸開,白明霁慢慢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喉嚨裡的嗓音幾近嘶啞,“是你殺的母親?”
孟挽不樂意了,“是你們自己走到了絕路,關我何事?”
“你們這樣的人,沒有心,眼中永遠隻有利益,下場不是早就注定了?”
“你母親當年同說我,她活得很痛苦。”
“既然痛苦,不如死了,我成全了她......”
孟挽的聲音忽近忽遠,白明霁喘不過氣來。
幸不幸福,她不知道,她未曾有過,并不在乎,但有一樣孟挽說得沒錯,她沒有心,誰都别想從她身上讨到好。
鋒利的瓷片劃破掌心,用盡最後的力氣,她将那塊破碎的瓷片刺進孟挽的頸子後,自己也倒在了地上,仰頭往外望去,最後一眼入目,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腹部的疼痛慢慢地變得遲鈍,眼睛一陣陣發黑,耳邊聲音傳來,她已辨不清是孟挽在掙紮,還是從門口灌進來的風聲。
她拼了一輩子。
還是沒能得到善終。
她想保護的人,也一個都不在了。
聖賢人道:盡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她這般孤魂野鬼,應該入不了輪回。
—
昨夜一場驟雨起,狂風卷着悶雷響了半宿,今晨剛住點。
“上月來信,說是走水路,白家的船隻都到揚州了,又改成了馬車,這一路上車輪子攆着稀泥走,不存心折騰人......”
一陣細風穿透窗紗,漠漠輕寒拂向臨窗人的臉頰,白明霁扭回頭,便對上了一雙敢怒不敢言的怨怼目光。
說話的人正是白家那位遊手好閑的二公子白星南。
一觸到白明霁的視線,白星南立馬縮了脖子,四下裡一張望,見馬車内就他們兩人,脊背頓時挺直,防備地看着她,“我已滿十五,高你一個頭了,你若再敢以暴力服人,我可要還手了。”
白明霁一笑,“你哪回沒還手?”
“是你不講武德,老揪我頭發。”
“你沒揪?”
白星南不樂意了,“誰有你豁得出去,自小打架回回拼命,非得赢了才算......”
“你倒是拼點命,也不至于連童試都沒過。”
腳下的馬車一頓,應到了城門,白明霁沒再搭理他,拂開窗簾,瞧去窗外。
幾日陰霾後,久違的日頭似水洗過般穿透翠柳,初陽澆枝,葉面殘珠如露,入眼滿目芳華。
當下确乃驚蟄時節。
劇|毒斷腸之時,她瞧得清楚,庭外碧雲天,黃葉地,是個窮秋。
雖不可思議,但事實如此,她沒死,幾日前醒來,自己又回到了半年前。
孟挽還未嫁入白家。
今日才進城。
白星南極為不願跟她走這一趟,“孟氏成過一回親的人了,來我白家是為大伯續弦,用得着我這白家的二公子來接......要說我,這事壓根兒就不該你管,你已經是晏家少奶奶了,晏長陵不在家,你又不用相夫教子,閑來時養點花花草草,過個輕松日子不好嗎,非要回來鹽吃蘿蔔淡操心......”
白明霁撩起簾子往下跳。
白向南嘴裡嘟嘟囔囔,跟着下了馬車,兩人一前一後走去城門口的茶館。
驚蟄的天氣乍暖還寒,白星南雙手套入袖筒内,一到茶館卯腰便往屋裡鑽,“太冷了,先喝盞熱茶。”進去後沒見人跟進來,又探出個腦袋,喚了一聲,“長姐......”
白明霁已背過身,面朝着城門,婀娜的身姿立在茶館門前的青石階上,青絲垂于身後,腰間處的水藍發帶随着裙裾迎風飛揚,身影紋絲不動。
“客官,幾位?”
他才不會陪她受凍,白星南轉過頭,“兩盞茶,做好了,給門外那位姑娘送一盞去。”
小二一笑,“好呢,不就是晏家少奶奶嘛,名動京城的白家大娘子,小的認識......”
白明霁等了好幾日,隻為今日。
她要再殺一次孟挽。
好好清算,慢慢殺。
候了半柱香,頭頂的日頭越來越淡,隐約飄起了零星雨點。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白明霁以為是白星南,待人走到跟前,腳步便主動往對方的傘底下靠了過去。
手肘相碰,一股清淡墨香入鼻,白明霁詫異地轉過頭。
來人并非白星南。
而是大理寺少卿嶽梁。
前世母親死後,為了證明是被人害死,她不惜挖墳開棺,大半夜跑去嶽府砸門,愣是把嶽梁從被窩裡拉了出來。
尤記得那晚嶽梁站在棺材前,臉色黑如鍋底,後來許是被她纏得沒了脾氣,一來二去,倒也成了半個知己。
前世死之前,才見過他,不算陌生。
冷風刮來,雨點往裡傾斜,嶽梁把傘往她頭頂移了移,側目問:“等人?”
白明霁點頭,“嗯。”
雷雨天,城門口的人并不多,能躲的都進了屋,站在外面的隻有他們兩人,莎莎雨聲中嶽梁低聲道:“令堂的案子,白老夫人與白尚書均沒有确切的作案證據。”
母親的死,前世她一直懷疑是祖母和父親所為,如今既知道了兇手是誰,白明霁便道:“多謝大人,往後母親的案子,不必再查了。”
嶽梁眉宇間正泛出幾絲疑惑,“駕——”城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兩匹快馬疾馳而來,進了城門,也不見半點減慢的痕迹,很快踏進兩人跟前的水坑,泥水爆開,瞬間四濺,嶽梁一隻手握住她半邊肩膀,下意識擋了過去。
白明霁從他懷裡擡頭望去,面色帶着微愠,視線正好與前面那匹馬背上的人對上。
是一張意氣風發的少年臉。
身上和臉上染了些泥水,稱得上狼狽,但那雙眼睛看人時赤|裸張揚,眼底的鋒芒暴露無遺,如同一隻從長空直下,俯視而來的鷹隼。
白明霁沒見過此人。
見嶽梁被泥水幾乎澆污了半邊身子,再看着那揚長而去的馬尾,眉頭蹙起,“粗俗。”
這話引得一旁面色本還怔愣的嶽梁,回過頭來,懷疑地看着她,“你,不認識他?”
白明霁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她應該認識?
沒等嶽梁解釋,城門外又是一陣打馬聲。
這回馬匹還沒到兩人跟前便停了下來。
馬背上的小厮翻身而下,快步走到白明霁跟前,神色慌張,拱手禀報道:“娘子不好了,這幾日落雨,山路濕滑,昨兒半夜,孟娘子的馬車跌入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