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被确定的那一刻,褚洄之其實沒什麼吃驚的,他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從未萌生過的感情,像是尋找到答案似的,他的心也沉靜下來。
褚洄之背靠着莫歲的房門,緩緩下滑,直到坐在冰冷的地闆上。
他輕聲緩道:“我不走,我也不進去,我等你出來。”
“說了我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你别等。”莫歲在屋内生硬回道。
褚洄之并未接茬,自顧自地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不聽。”莫歲拒絕,話卻接得快,分明是在時刻聽着褚洄之的話。
“我小時候,在福利院待過很久。為了找到新的家,我花了很多功夫研究一件事,怎麼才能讨人喜歡。”
褚洄之邊捋着手裡的鳥羽,邊慢條斯理地講述道:
“長得可愛、懂事禮貌、身體健康、聰明伶俐,這樣的孩子是最容易被領養的。可臉上有胎記的阿德、總是在玩耍時扯壞衣服的小勇、天生跛腳的紅紅、四歲了還說不利索話的阿成,他們一個個找到了自己的家,我卻還是沒有歸宿。”
“為什麼說這個。”
莫歲隐隐聽懂褚洄之的弦外之音,低聲問。
“後來我想明白一個道理,真正的喜歡是不需要條件的。”
褚洄之仰頭,看着空曠的天花闆,聲音渺遠。
“他們會考慮選擇我,是因為我懂事、聰明、漂亮,可他們決定選擇某個孩子,隻是因為他們喜歡那個孩子而已。”
“莫歲。”
褚洄之已經将那根鳥羽的每一縷絨毛都捋了個遍,原本蓬松的翎羽被他順得極光滑,實在是沒有了繼續整理的空間。
他堅定道:“我隻是想說,如果你很累,就不要讨好你的父兄。我知道我不配說這種話,但我隻是想告訴你,你不需要努力把自己變成所謂值得喜歡的樣子。”
“不論你是什麼樣子,喜歡你的人都還會喜歡你。”
話隻能說到這裡了,再往前一步,褚洄之也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不受自己控制的話。
屋内的莫歲沒有接話,恰巧這時,光屏傳來消息提醒,褚洄之打開光屏,是教務系統發來的統一通知。
“莫歲,有個好消息。”
褚洄之道:“中期考核的成績出來了,我是一年級第三名,報名星炬杯應該沒問題了。”
“怎麼才第三名。”心亂如麻的莫老師不太滿意,借題發揮道。
“下次拿第一。”褚洄之也不惱,眼角帶上笑意,“星炬杯,莫學長帶我拿第一好不好?”
莫歲隻覺得心底某塊軟肉被褚洄之反複地戳着,酸澀的淚水似乎不是從眼角流出的,滿是鹽分的液體流經他的心髒,将毫無防禦的血肉刺激得生疼。
“褚洄之,你猜出來了是不是。”
莫歲幾乎無法控制喉嚨裡的嗚聲,褚洄之說的話分明意有所指,他怎麼可能一點都聽不出來。
“……我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但不論答案是什麼,在你想說之前,我不會問的。”
褚洄之略略沉默,誠實道。
這是什麼意思,看不起他嗎。
分明就是全猜出來了,打什麼啞謎。
莫歲一把掀開被子,氣鼓鼓地從柔軟的被褥裡坐起——顯然,他現在這個樣子,用滾起來形容更合适。
淚珠噼裡啪啦地砸下來,疏水的羽毛卻擦不幹淨水珠,直搞得莫歲的毛亂七八糟的。
煩躁和酸澀同時湧上來,莫歲隻覺得腦袋要爆炸。
“給我開門!”
莫歲用翅膀狠狠拍了拍門把手,色厲内荏地命令褚洄之道。
褚洄之完全沒想到莫歲會這麼說,他愣住,反射似的站起身,他面對房門,手指已經扣住把手,卻又不敢用力。
“莫歲,你先冷靜一下,你真的想讓我開門嗎?”
“哪兒那麼多廢話!都說了開門!”莫歲用身子砰地撞了下門,要不是他開不了,哪用得着褚洄之。
不管了,總不能窩囊死。
褚洄之深呼吸,猛地推開了房門。
披着傍晚金色的霞光,雪白的團子帶着一往無前的勁兒,一個猛子就撞進了褚洄之懷裡。
褚洄之受傷的腳不太能吃力,本來是在靠單腳維持着重心,他被突如其來的沖力撞得踉跄,又害怕傷到莫歲,幹脆攬着莫歲,順勢坐到了地面。
毛茸茸的一團從褚洄之胸口探出頭來,圓溜溜的灰色眼睛後知後覺地湧上不安。
蓬松的羽毛軟到令人心顫,褚洄之兩手捧着團子,連指尖都不敢動,生怕驚動了莫歲。
他微笑,笑意從心髒湧出來,流向四肢百骸,将不曾設想過的驚喜都具象化。
“笑什麼。”莫歲有些羞惱,用腦袋去拱褚洄之的手指。
“沒什麼,隻是很高興見到你,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