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慘從來沒有見過像月見裡雪姬這樣的女孩。
她不會哭泣,不會害怕,也不會露出令人惡心的憐憫表情,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宛如清澈的湖水,裡面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溫柔和喜悅。
沒錯,就是喜悅。
鬼舞辻家的長輩們為了能讓無慘得到更好的照顧,為他尋找過很多知書達理的貴族小姐訂婚,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見過面之後退婚了。
原因無他,又有哪個風華正茂的女孩願意把青春浪費在一個随時都會死去的病秧子身上呢?何況這個人陰沉又暴躁,誰又想每天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
一開始,無慘也希望有一個人,能無視他的病弱,能與他說說話。
畢竟周圍的侍女們隻會沉默的闆着臉,一舉一動就像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每天重複着固定的程序和動作。
所以他耐着性子與她們見面。
但随着越來越多的人匆匆逃離,那絲微弱的希望逐漸變成麻木,最後演變為刻骨的仇恨。
滾開!全部都滾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别用那種眼神看我!别在我耳邊發出煩人的啜泣!我要挖出你們的眼睛!拔掉你們的舌頭!
無慘本以為這次也會是一樣的,但月見裡雪姬的出現輕而易舉的撫平了他的憤怒,她隻是露出微笑,就輕而易舉的令自己平靜下來,清脆的嗓音就像一汪清泉,流淌過灼熱翻滾着的内心,驅趕走那些終日折磨着他的煩躁。
于是他開始嘗試僞裝自己,試圖把漂亮無知的小鳥留在掌心。
無慘伸出手,低沉的聲音溫柔的誘哄着自己的獵物:“來這裡吧,雪姬,外面不暖和。”
月見裡雪姬美麗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動人的桃粉色,她垂下眼眸,乖順的走向無慘身邊,将自己柔弱無骨的手指放進他的掌心,順着無慘微弱的力道坐在塌邊,投身進屋内的黑暗。
而雪姬似乎對自己離開了外面那片自由的桃源毫無所覺,隻是近乎癡迷的讓無慘的身影占據全部的視線。
“我怎麼了嗎?”無慘慢條斯理的問道。
“不,沒什麼。”雪姬的目光落在他未曾松開的手上。
無慘能察覺到她正有些貪婪的輕嗅着空氣中的味道,準确的說,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很神奇的,這種被人所期待的感覺令無慘感到無比愉悅。
雪姬很喜歡無慘身上清苦的藥香,比起花果香令人頭痛的甜膩味道,這種與衆不同的氣味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盡管造成現狀的原因着實叫人擔憂。
“來之前,我還有些擔心。我的婚約者是無慘大人這樣俊美高雅的人,真是太好了。”
蒼白、羸弱、陰郁、命不久矣,這些都是人們用來形容無慘的詞彙,似乎所有人都在為他馬上就要消散的人生扼腕歎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的存在賦予如此的溢美之詞。
有趣,實在是有趣極了!
無慘那從出生起就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的生命裡,突然出現了一抹靓麗的,無法直視其顔色的色彩,那些令人作嘔的枯燥的日子,有了可以消遣觀察的事物。
【鬼舞辻無慘好感度已開啟,鬼舞辻無慘好感度+10,鬼舞辻無慘當前好感度20。】
隐藏在懷春少女皮囊下,直視着無慘陰暗靈魂的攻略者緩緩勾起唇角,露出惡劣的一面。
好戲就要開始了。
與過去的被攻略者比起來,不,就算是和那些還未謀面的被攻略者相比,無慘都一定是最難攻略的那一個。
自從第一天接納了雪姬的存在之後,那本就低的可憐的好感度就像是停止增長了一樣,再也沒有一絲動靜。
但雪姬依舊雷打不動,每天都來鬼舞辻邸探望無慘。
這是一次風險極高的攻略任務,卻也是外在環境最為優渥的一次,除了攻略對象本人,這裡物質生活富足,她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勞動,身邊既沒有戰争、也沒有随時會出現的怪物。
因此雪姬在這平靜的有些糜爛的貴族日常裡養足了耐心,不慌不忙的循序漸進,一點點試探着無慘建立的邊界。
剛開始,雪姬隻是靜靜地坐在無慘旁邊,和他一起看那些枯燥無聊的書本,偶爾一起喝喝茶。偶爾,她也會帶着三味弦,在無慘面前撥弄一兩支舒緩的小調。
雪姬已經表現得足夠安靜和乖順,可無慘輕輕蹙起的眉頭似乎從來都沒有舒展過。
直到有一次,琴弦意外崩斷後,雪姬慌張的向無慘道歉,得到的卻隻有對方冰冷的眼神。
那雙玫紅色的眼珠居高臨下的觑着她,初見時平緩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諷刺般的不耐:“弦斷了就去接,為什麼要向我道歉?這樣有什麼意義嗎?還是說你想從我這裡得到可笑的安慰嗎?你應該為自己做的事情承擔相應的後果,而不是對我抱有這種無聊的期待。”
無慘似乎撕碎了彬彬有禮的僞裝,終于讓人得以從碎裂的鏡面下窺見他冷漠又自私的本性。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雪姬幾乎是醍醐灌頂的發現了好感度停止增長的原因。
無慘身邊的人似乎都在把他當做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不敢大聲說話、也從不發出任何噪音,生怕影響到他的心情。他們不讓無慘出門,也從不會給他講外面的事情,因為他們不希望無慘因此感到傷心。他們也不會給無慘吃任何規定以外的食物,害怕會給他的身體來負擔,他們甚至不讓他看太多的書、禁止他下棋,因為這樣會耗費精力。
無慘就像一個任人擺布的人偶,隻有在發洩情緒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這句殘破的軀殼屬于自己,但他仍舊不開心。
這樣過度的呵護并沒有帶給他安全感,反而加重了無慘對于死亡的恐懼,那些忽視他想法的沉默也沒能給予他安慰,反而讓他對于無法觸及的美好産生扭曲的仇恨。
于是他變成了現在這副可怕的樣子,可所有人卻對此一無所知。
無慘厭煩透了那天之後的雪姬,因為他很快發現,女孩對他施舍的溫情僅僅是出于本性裡愚蠢的善良和單純,她和那些人一樣,隻會自以為是的憐憫他。
在所有的忍耐被消耗殆盡之後,無慘終于再次露出了真實的面目。
他想要盡快結束這場拙劣有令他反胃的溫情遊戲。
可脆弱的小鳥并沒有因為嚴厲的呵斥受驚飛離,反而歡快的撲騰着翅膀,歪着頭,頑皮而戲谑的看着他沒有感情的眼睛,叽叽喳喳的吵嚷起來。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