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隻陳舊的繡鞋,鞋面上殘留有斑斑血漬。
不知是不是出于甯國公主的錯覺,她感覺這兩隻繡鞋正在被人穿着,但她看不到那個人。
月黑風高夜,這場景簡直讓人發憷,抱琴膽子小,尖叫了起來。
甯國公主猝然響起張晚霁的那一段話——
「招惹了邪祟,萬一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該如何是好?」
似乎真正印證了這句話,一縷風吹過甯國公主的手腕,仿佛是有一隻幹冷的手,正在拽着那一隻镯子,想要将它拽下來。
甯國公主驚懾得面容上毫無血色,癱倒在地,手腳并用地朝後退,惶恐地說道:“将那一雙繡鞋扔掉!扔掉——”
老嬷嬷慌慌張張地将那一雙紅繡鞋扔掉。
抱琴攙扶甯國公主跌跌撞撞回入殿中。
抱琴道:“主、主子,你說這镯子會不會、真的蘸染了那個茱萸的晦氣?要不要讓溫娘娘去請高僧來……”
“蠢貨!請什麼高僧!你想讓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我戴了一個死人的東西嗎!“
抱琴道:“殿下之前說不認得茱萸這個婢女嗎?縱使她死了,主子不曾招惹過她,那她死後的魂魄也不會纏上主子的罷——”
啪——
一聲脆響,抱琴被掌掴了一巴掌,嘴角滲血,當下跪倒在地。
甯國公主到底做了什麼,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确乎幹過不堪入目的惡事,但她絕不會親口承認與認錯。
昭化宮裡沉浸于一片惶恐驚懼的氛圍之中,沒有留意到一道人影蟄伏在宮殿的瓦楞之上,将殿内的所有情況收入眼底,須臾,人影一晃,飛掠過去,幾個起落,落入了公主府。
且對張晚霁道:“殿下,事情已經辦妥,甯國公主的反應如你所料。”
張晚霁點了點,道:“銀杏,你做的很好。”
銀杏是坤甯宮裡的武婢,輕功頗佳,雁過無痕,但遭阿岑姑姑擠兌,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前夜張晚霁就以公主府缺護衛的名義,就将銀杏招攬了過來。
天香煙羅二人不知張晚霁吩咐銀杏做了什麼,圍上來問,她淡笑道:“很快你們就知曉了。”
曆經一夜折騰,昭化宮亂成了一鍋粥,甯國公主突然病了,高燒不退,太醫來了好幾趟,但甯國公主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接連幾日皆是卧病在榻,溫妃聽聞女兒生病了,急急趕來道:“昨日人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宮婢一律噤若寒蟬,隻有抱琴說了内情,溫妃一聽,心裡有些發怵。
女兒什麼德行,母親再清楚不過。
甯國公主平時在宮中肆意橫行慣了,一直沒出什麼事,縱然捅了簍子,她也會讓人去收拾,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天譴。
溫妃雖然性子嚣張,但是信奉鬼神的,知曉惡有惡報的道理,溫妃盯着甯國公主腕上的镯子,絲毫不敢去碰,揉着太陽穴道:“你是不是真的害死過那個叫茱萸的丫鬟?跟我說實話!”
甯國公主嗫嚅道:“我也沒把她怎麼了啊,就是看她不順眼,她那時戴着一枚镯子,我就想镯子拿來看看,她反抗得很厲害,我覺得她僭越了,就讓人賞了嘴巴子,她想逃,我就讓人摁住她,結果不知怎麼的,她就掉河裡去了……”
甯國公主道:“這件事發生了四五年了,不過是個賤婢,死了就死了,十三妹也沒捅到父皇那裡,我覺得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溫妃被女兒氣笑了:“我怎麼會養了你這麼個蠢貨,那死去的賤婢就寄生在這镯子裡,你戴上這晦氣的東西,豈不是怨靈纏身!”
甯國公主聽了一陣後怕:“那我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請高僧來?”
“你想讓整個皇城都看你的笑話嗎?”
若是成康帝知道昭化宮招來了邪祟,她這晉升之路,肯定是走到了盡頭。
溫妃怒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召柔昭來,你親自跟柔昭道歉,镯子還給她,你之前從她順走的東西都還給她,賠禮道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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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果真如張晚霁所料,溫妃召她入了昭化宮,除了歸還玉镯,還将此前拿的一切飾物一并歸還,溫妃押着甯國公主走到張晚霁近前,甯國公主硬着頭皮跟張晚霁道歉。
張晚霁巧笑倩兮,推脫道:“這镯子三姊不是喜歡得很嗎?戴着便是。”
這席話俨若一記喪鐘,撞得甯國公主太陽穴突突直跳,她驚惶搖首,忙不疊将镯子塞回給張晚霁。
張晚霁露出了遺憾的容色,将玉镯接過去之時,反被甯國公主死死拽住手腕。
甯國公主容色蒼白若紙,直直剜了她一眼,壓低嗓音道:“昨夜是不是你在裝神弄鬼?”
張晚霁抿唇而笑,笑色如鬼似魅,溫聲道:“三姊猜猜?”
甯國公主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戲弄了,她連續受驚吓了好幾日,疑神疑鬼,活在一種恐慌之中,想要說些什麼,手指被張晚霁一根一根掰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道理,三姊應該懂罷?”
這是甯國公主第一次審視着張晚霁,覺得她與以前那個溫柔的少女,有些不太一樣了。
張晚霁也感覺溫妃在審視她,她不卑不亢地迎視過去,報以一份得體有禮的笑。
行禮之後,便是告退。
甯國公主眼睜睜地看着諸多金銀飾器搬出宮殿,心都要疼碎了。
“母親,你看看張晚霁那嚣張的樣子!肯定是她在背後裝神弄鬼!”
但苦無證據,也能背後怒罵。
溫妃容色陰鸷,尖細的指甲掐入肉中,沉聲說道:“你别再犯蠢胡亂招惹她,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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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晚霁回至公主府,将從昭化宮送來的東西,大部分送給了下人,煙羅和天香分到不少。
兩人都非常震驚,張晚霁居然真的讓嚣張跋扈的甯國公主低聲下氣的道歉。
分完手飾還剩下一部分,張晚霁就說:“準備一個火盆,燒了吧。”
茱萸是公主府的老人,也是從小跟張晚霁長大的丫鬟,前世被是甯國公主害死了。當時張晚霁手上沒有證據,甯國公主抵死不認,還賣慘污蔑,将張晚霁渲染成了誣告旁人的那一方。
這一世,先将一口氣給掙回來了。
這日剛好真的是茱萸的忌日。
張晚霁去附近的梅林裡給茱萸祭奠。
一陣涼風拂過她的後頸,一陣槖槖靴聲從身後傳來。
張晚霁剛要轉身望去,身後傳了一陣清冷溫潤的聲音。
“十三妹就是這樣對待我的心意的嗎?”
張晚霁微微一怔,循聲望去,就聽到前方昏晦的地方行出來一道人影。
是張家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