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連又是半個月過去,張晚霁與沈仲祁的婚事定在年底,日子雖一天一天告近,但終究還早着,邺都成親禮儀頗為繁冗,章程得規規矩矩地辦,不可出半步差池。
開春的時候,司禮官開始采納的諸項事宜,這期間,為了避嫌,張晚霁不能和沈仲祁見面,她日日托腮倚窗,溶溶的春光照在眼睛上,她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一段九節鞭,心裡仿佛被一團柔軟的小草撓了幾下,延綿出了一陣綿長的悸動。
好想去見他啊。
剛好,過幾日就是瓊花宴,一年之計在于春,百花齊放的時節,瓊花宴是春日裡的一場重頭戲,帝王除了攜帶後宮家眷,還會宴請百官宰臣,在瓊林裡縱賞群芳共享盛宴。張晚霁前世參加過好幾回,很多大臣在給帝王述職敬酒時,頭頂上都會簪着一枝花,這就是瓊花宴的特色了。
雖然說在宴會上,女眷與朝臣不同席,但能隔着一張屏簾遠遠地看上一眼,那她也心滿意足了。
隻不過,開宴前夜,張晚霁忽然聽到恭頤皇後害喜的消息。
張晚霁心神一緊,隻披着一張狐白毛氅就跑去了坤甯宮,太醫已經離開了,偌大的寝殿裡就隻有皇後與阿岑姑姑二人,近案上的香爐吞吐着袅袅暖香,将空氣烘得暖融融的。
皇後見到女兒連發髻都沒梳,直截了當地跑過來了,忍不住嗔責道:“都是待嫁的人了,還這般咋咋呼呼的,我以前如何教你禮節的。”
“母後,我這不是擔心你嘛,”張晚霁主動拉過皇後的手,關切地問道,“母後的身子可要緊?”
阿岑姑姑主動接過話茬道:“殿下莫要擔心,太醫說,皇後的孕事已經一月有餘了,他開了調理的藥方子,慢慢好生養着,身體會好起來的。”
張晚霁眉心的凝色始終萦繞不褪。
上一世皇後誕下一個小皇子,但小皇子竟是個癡傻兒,沒撐過一年就夭折了,這件事對皇後打擊甚重,曆經生産,身子本身也落下病根,沒幾年就去世了。
那時宮中流傳出來的流言蜚語頗多,有的說皇後德行不箭,惹了神怒,有的暗諷蕭家不忠不義,遭了天遣,這流言成了難以撲滅的火,從坤甯宮一路燒到了金銮殿,成康帝與恭頤皇後是結發夫妻,出了此事,龍顔大怒,斬殺了一堆背後嚼舌根的宮人,這也給史官落下一個殘暴殺伐的印象,這根本就是違背成康帝的執政之道的。
打從痛失皇後,成康帝變得多疑寡言,當時一直是文貴妃陪在身邊,不知是不是聽信了貴妃的話,成康帝在張晚霁失去了第一任未婚夫後,又繼續給她安排親事,執意要将她嫁出去。
張晚霁懷疑文貴妃是不是給帝王吹了枕邊風,甚至懷疑,這整件事,會不會與她有關。
按照邺都舊制,儲君是立嫡不立長,皇後所生出的嫡長子,若是沒有任何意外的話,便會是當之無愧的儲君,亦是未來的王位繼承人。
倘若小皇子能夠健康平安的長大,如此,張家澤也不可能順理成章的篡權奪位。
說起來,張家澤就是文貴妃所出,上一世張家澤稱帝後,文貴妃就成了太後。但張晚霁很清楚,文貴妃其實是沒有子嗣的,張家澤是過繼到她膝下的。至于他的生母是誰,隻有他和成康帝知道,上一世張家澤也沒有告訴給張晚霁。
張晚霁一直覺得此事頗有蹊跷,但又覓尋不到證據。
上一世皇後害喜的時間是在今歲暮冬的時候,但這一世居然提前了,張晚霁委實有些匪夷所思,這會不會與她自身的所行有所關聯?
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張晚霁淡掃了内殿一眼,發現近案之上擱放着一盞茶盞,茶盞之上剩下了半盞水。
顯然剛剛是有人來過了。
張晚霁眸色一凜,看向皇後:“方才是誰來看望母後了?”
恭頤皇後道:“是文妃,她還給我送了幾盆石榴花呢。”
石榴象征多子,送石榴花表多子多福之意,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禮儀,但卻讓張晚霁生出了一絲警惕。
消息是阿岑姑姑告知的,為何文貴妃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此前張晚霁懷疑過意阿岑,懷疑她有沒有可能是張家澤那邊的人,但現在她想錯了,阿岑就是文貴妃那邊的人,皇後的肚子一有動靜,阿岑立刻去通風報信了。
張晚霁側了側眸,凝視了阿岑一眼。
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嬷嬷,受了審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張晚霁現在還沒有證據,也不能憑空指證,隻能暫且想讓嬷嬷退下:“我有話要單獨跟母後說。”
阿岑微妙地看了張晚霁一眼,識趣退了出去。
張晚霁道:“母後,文貴妃送給您的那幾株盆栽在何處?”
“就在窗檻上放着,怎麼了?”
張晚霁行至窗檻前,石榴花剛剛抽芽,綻出了一枝枝可愛的小花,她好生檢查了一番,倒是沒有檢查出什麼。
雖然說恭頤皇後對花香不過敏,但她必須留有幾分心眼。
文貴妃與溫才人不一樣,她的算計是包着一層溏心的,這麼多年沒有子嗣,仍舊盛寵不衰,可見文貴妃有幾分手段,是個厲害人物。
皇後似乎洞察出了張晚霁的心緒,道:“你是懷疑文貴妃會對我不利?”
在母親面前,不需這般多的彎彎繞繞,張晚霁直說了:“文貴妃膝下隻有二皇兄,自然盼着二皇兄能穩坐儲君之位,但邺都立嫡不立長,母親有了孕事,難保文貴妃坐不住。”
皇後笑了,細細打量了張晚霁一眼:“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每逢與我有了争執,你都會跑到衡陽宮裡,給文貴妃傾訴衷腸。”
聽得這句調侃,張晚霁有些不自然,揪着皇後的手,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我不懂事,現在長大了,也自然懂得一個道理,若有人看着像是在幫我,實際上是利用我另有所圖,利用完之後,勢将對我不利,人前是笑顔,背後就是刀子。”
皇後的笑意淡了幾分,視線添了幾分重量:“你才多大的年紀,怎的說話老氣橫秋的。”
張晚霁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發言不像是這個年齡會有的,趕忙眨了眨眼,笑道:“我是從話本子上看來的啦,總之,母後與文貴妃相處之時,務必要留個心眼兒。”
母女二人寒暄了幾句,張晚霁說完就離開了。
臨走前,又回眸望了母後一眼,蕭姩正卧在榻上沉思。
張晚霁知曉,母親從來不是泛泛之輩,給了一個提醒,她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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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瓊花宴。
設宴的地方是在大内皇城以北的瓊池綠林之間,池面上冰雪初融,水光澹澹,林内群芳吐葩,人比花嬌,争奇鬥豔,是一副風景宜人的好景色。
張晚霁天不亮就起來了,吩咐煙羅與天香為自己好生梳洗打扮,搽了紫丁香頭油,簪上了如意攢珠簪钗,換上了蒼莨色薄紗齊胸襦裙,一切收拾停當之後,這才帶着煙羅與銀杏去瓊花宴上。
路上正好遇上了一座華貴的轎辇,煙羅低聲告訴張晚霁是:“是衡陽宮的貴人。”
精細華美的車簾被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挽起,簾後是一張姣美婉約的嬌靥,嬌若芙蕖,漣漣動人。
不用細想都知道,肯定是那位文貴妃了。
張晚霁款款行了一禮:“文妃娘娘。”
文妃出身于将門世家,她的父兄皆有從龍之功,父親是兩朝元老,兄長是樞密院指揮使,世人稱其文國舅,皇家禁衛軍和禦林軍都是受他們統率,功勳如此煊赫,也勿怪文妃能承寵不衰。
偏偏文貴妃低調内斂,深居簡出,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文妃并不知張晚霁所想,溫然一笑:“好些時日沒見着十三公主了,昨日去了一趟坤甯宮,也沒見着,今日趕巧見着了,可得好好說說話,是也不是?”
文妃雖然在宮中并未拉幫結派,在張晚霁是重活過一世的,文妃明面上與皇後交好,但暗中卻與溫妃有所來往。
張晚霁前些時日得罪了溫妃,文妃那裡也肯定收到了風聲,她焉會讓自己好過?
文貴妃笑色溫柔真誠,儀容行止完美無瑕,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
張晚霁很清楚,文貴妃是想要試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