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張晚霁忽然想了起來,在前世的時候,也就是在這個時間點,沈仲祁率兵打仗,最後在沙場上的一場戰役之中殒命。所有人都以為沈仲祁是戰死的,殊不知,那是張家澤一手籌謀的棋局,這一場謀局伏脈千裡,每一處落子都是精心設計過的,教人絲毫覺察不出端倪。
當時,張晚霁也是後知後覺,自己竟是無意之間做了皇兄的幫兇。
雖然不明曉戰役會提前生發,但這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
沈仲祁此程一去也不知是個什麼時候,至少一年半載,她等得起嗎?自然是等不起的。
此間變數太多,未來仍舊是一片未知的變局,張家澤下一步的籌謀會是什麼,尚無定論。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張晚霁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追上沈仲祁的行軍。
逮住他!
天香亟亟備下了馬車,張晚霁沒有坐車廂,而是直接翻身上馬,緊執馬辔,一路疾馳而去。
目下還是暮冬初春的光景,夜裡霜濃露重,她疾馳于夜色裡,冷冽的夜風俨如一隻浸裹在寒水之中的手,若即若離地撫摩在她的後頸上,寒意瘋狂地往骨子裡鑽過去,張晚霁覺得通身遍體都是冷的,明明懷裡裹着一隻暖手爐,但暖手爐的溫度,未曾焐熱身子骨。
一種名曰「氣惱」的情緒,在她的體内橫沖直撞,她氣沈仲祁。
好氣!
氣死她了!
怎麼能,不打一聲招呼就走!
都沒過問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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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朝着深處走去,穹頂暈染着一片漠漠昏黑,俨如揮之不去的陰翳一般,皓月當空,如水月華薄薄地照徹于一支行軍上,鍍上了一層清冷的寒輝。
沈仲祁身披鎖子甲,騎着一匹紅鬃烈馬騎在隊伍的前頭,兜鍪之下是一張清峻的面容,一眉一眼皆如鋒刃,予人以沉重的壓迫感與威懾力。
本是宵禁時分,巡檢司見着先鋒将軍和身後的行軍,恭恭謹謹地将城門大開。
出城之時,跟随在主将身邊的李廣,隐隐約約地聽到了一些聲音,他耳力極好,回眸一望,隻一眼,整個人俱是僵怔住了,當下忙不疊策馬趨前,禀告道:“少将,柔昭帝姬、帝姬她……”
聽及「柔昭」二字,沈仲祁冷硬的神情出現了一絲松動,當下思及了什麼,策停鬃馬,回眸一望,李廣也适時說道:“柔昭殿下她追上來了!……“
——且還一直高呼着少将的名字。
一抹凝色浮掠過沈仲祁的眉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深眸朝着來時路縱掠而去,邃深湛藍的天幕之下,一道海棠色的少女衣影打馬獵獵馳來。
她精心梳理好的鬓發,在初春料峭的寒風之中,散落成一片柔順飄逸的瀑流,流淌在清瘦的肩膊背。
槖槖馬蹄聲,踏碎了一片銀霜般的月華,聲如銀瓶乍破水迸濺。
萬物靜默如迷,黯然失色,天地之間,隻有她是唯一的亮色。
“沈仲祁!——”
這一聲讓整一支行軍驟然跌入一片死寂,襯得暮冬的夜色越發深幽蕭索。
衆人俱是聽得心驚肉跳,放眼整個邺都,從未有人膽敢直呼先鋒将軍的名諱,也就是隻有柔昭帝姬有此膽魄了。
他們看到柔昭帝姬騎馬而至,身上海棠紅裙裾獵獵飄搖,風一拂,瞬時招搖成了火。
這一把火洶湧燃燒,即刻貫穿了所有人的眼。
一片人籁俱寂的光景之中,張晚霁與沈仲祁隔着一丈距離遙遙而望,彼此皆是高騎鬃馬,手中維持着執缰攬辔的動作。
彼此皆是不曾說話,就這麼遙遙相視。
張晚霁沒有進一步動作,她要等沈仲祁一個解釋。
少年披堅執銳,月色俨如銀霜一般,薄薄地覆在他的鎖子甲上,襯得他身量修長堅冷。面容輪廓沉浸于一片昏晦之中,根本看不清具體的面容情緒,隻能看到那一片鋒銳冷硬的輪廓線。
沈仲祁也沒有率先解釋,而是策馬至她近前。
伴随着一陣槖槖的馬蹄聲,沒待她反應過來,一抹巨大的陰影深深籠罩住了她。
那一股如雪霰般凜冷、泰山般沉重的身影傾軋至近前,少年黑沉分明的眸心,深不見底,倒映着她的容色。
沈仲祁道:“此夜更深露重,殿下嬌弱,不宜出現在此,我遣李廣護送殿下回府罷。”
言訖,正要吩咐,他的腕骨蓦地落下了一抹嬌軟的力道。
沈仲祁順着這一股力道往下望去,發現是張晚霁攥握住了他腕上護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