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堆震悚兢懼的仆役,冷汗潸然直下。
正當思忖目下該如何是好,是佯作無事發生,還是繞遠路通禀護國公,謝圭璋卻是踅而複返,言笑晏晏地道:“誰來帶帶路。”
大宅院的格局層層疊疊,花廳确實不太好走,需要有人引路。
很快有代表被推出來頂缸,一路戰戰兢兢地在前頭引路,大氣也不敢出,唯恐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就被謝魔頭抹了脖子。
不足一盞茶的功夫,二人方離照壁,行路至抄手遊廊的盡處,不多時,抵達了花廳。
花廳的畫屏之上,倒映着三道影影綽綽的人影,杯盤聲與交談聲,一同傳了過來:
“老爺,您将大小姐關在常松院之中,不給她吃,也不給她喝,教她滴水不沾,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女子憂心忡忡道。
“就必須讓她餓上一宿,這般一來,自然不會有什麼氣力,去想着逃離一事,”男子道,“你有所不知,她脾氣倔擰得很,一根筋,我剛剛也去勸了,她仍舊死不改悔,連我這父親也不放在眼底,虧我供養她了十多年,真真養了一頭白眼狼,如何養也養不熟!”
這時,一個少女鄙夷道:“長姊被那謝魔頭掠走多日,身為人妻,卻被一個外男擄去三兩日,名節已然受損,太子會不會嫌棄她?”
因是關起門來絮叨,是以,叙起話來就沒有太多的顧忌,但外間廊檐之下負責引路的仆役,卻是如墜冰窟之中,因為他發現,謝圭璋身上的氣壓,越來越陰沉了,陰沉得簡直可怖!
謝圭璋笑了笑,道:“煩你進去通禀一聲。”
仆役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跑進去了。
不一會兒,花廳之中,就響起了一陣玉著墜地的局促聲響,似乎是裡中的人,重重吃了一驚,對謝圭璋的造谒,是始料未及。
謝圭璋唇畔噙起了一絲薄涼的笑,搴開門簾,舉步行了進去,趕巧地,與趙闵不可置信的目光對峙上了。
隻見謝圭璋施施然行步近前,在一丈開外的距離止步,溫聲道:“趙樂俪在何處,我目下來接她走。”
趙闵起初懵懵然,全然沒反應過來,比及回過神,頓時頗覺荒唐,一晌朝後匆匆避讓,一晌急聲嚷道:“侍衛何處?!快來侍衛,擒住這個魔頭——”
話落,一叢侍衛便是包抄而上,提刀圍住謝圭璋。
謝圭璋勾起稠紅的眼尾,眸底霾色漸濃,淡淡地笑了一下:“這就是護國公的待客之禮麼?”
趙闵怒斥道:“謝圭璋,你真真是狗膽包天,不僅擒掠了我的女兒,如今還敢在此造次,我今番必定拿下你的人首,替大璋朝除暴安良!”
趙闵給侍衛使了個顔色,一夥人緩緩朝着謝圭璋靠攏進去,先有幾個人朝他身後直逼前去,數柄鋒銳的陌刀穿過空氣,直直刺向他的後心。
謝圭璋的邃眸,晃過了一抹冷戾的銳芒,身影輕描淡寫地一斜,其勢俨若離弦的一簇箭簇,身影疾快,那些侍衛尚未反應過來,為首一人掌中的陌刀,不知不覺之間,就被謝圭璋順手抽走了去。
沉寂的空氣之中,猝然晃過一道殷亮的暗芒,沖撲前去的那些侍衛,脖頸之上,瞬時鮮血迸流,激湧如注,悉數昏倒在地。
原是浸染着花芬香氣和膳食香氣的空氣,刹那之間,撞入一陣刺鼻的血腥氣息。
謝圭璋淡淡乜斜趙闵一眼,唇畔噙着一絲陰冷的笑,刀尖舔血,握柄的大掌,因是弑了人,而微微亢奮得顫抖。
這是一次明辨無誤的殺心。
更是頭一回警告。
一瞬間,趙闵整個人,有無窮的恐懼與悸顫湧入心頭,随着恐懼而至的,是滿身的雞皮疙瘩。
身後的岑氏緊緊護着趙芷,滿面驚惶,庶幾要驚聲尖叫起來。
“趙樂俪在何處?”謝圭璋笑意一如既往的溫和明媚,緩緩朝着趙闵靠近。
趙闵面容繃緊,吩咐剩餘的侍衛一湧而上。
衆人悸顫不已,看到同僚的慘相,深切地意識到,這沖上前的話,根本就是送人頭啊!
趙闵的指令徹底失控,比起他護國公的威嚴,謝圭璋的滔天弑意,更是教人聞風喪膽。
趙闵躲無可躲,硬着頭皮拔出腰間佩劍,一俟謝圭璋上前,劈刀直直劈砍而去!
謝圭璋低聲歎了一口氣,掌中陌刀順勢朝前移送,喋血的刀尖不偏不倚擋住趙闵的劍尖,謝圭璋身軀迫前,空置的左掌一舉掐住對方的腕骨。
謝圭璋下手不留任何情面,趙闵倏覺自己的腕骨被碾碎了,大掌完全提不動佩刀,隻聞「铛」地一記銳響,刀身墜地,趙闵痛得眩暈,也因為這片刻的失神,讓謝圭璋抻臂遞刀一尺,刀刃嚴絲合縫地抵在他的脖頸上,勒出一條淺淺的溝壑。
從動手至收尾,根本不過一記喘息的功夫,謝圭璋一番猛攻,端的是摧枯拉朽,恐怖如斯。
趙闵已然吓得雙腿癱軟,跪伏在地,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他驚恐萬狀地意識到,謝圭璋要屠遍國公府,就如碾死蟻巢一般簡單。
趁着謝圭璋開口言說,趙闵道主動告饒道:“趙樂俪就在常松院裡!”
縱使護國公已然深陷狼藉,但謝圭璋冷峻的面容之上,此刻笑意盡失,鴉黑的眼睑之下,顯出濃郁的厭離之意。
“請她出來。”
趙闵哪裡能不允,哆哆嗦嗦地叩首道:“我我我、我讓人把她帶出來!——”
言訖,忙給岑氏使了個眼色。
岑氏母女倆久居深閨,平時用些心計還好,但遇到這般驚險的場面,已然被吓成軟腳蝦。
岑氏悟過意,速速拖拽着趙芷去了。
-
這廂,常松院。
落雪堆滿窗檻,天色已昏暝,廊庑之下懸挂的一圍栀子燈,在窗扇上投落下一片斑駁而錯落的影子。
趙樂俪的目色從窗縫之中伸出去,發覺附近巡守的人減少了許多,似乎都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趙樂俪心下微沉,趙闵這麼快就将太子請來了嗎?
她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不由捂緊青玉短劍。
時局突然變得如此緊迫,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趙樂俪屋中兜轉一遭,挑揀了一處窗扇,搗劍出鞘,劍刃對準窗闩,信手一削。
本以為要多費些氣力,哪承想,不過三兩劍,那些釘實的窗扇,應聲而裂。
趙樂俪心中吃驚不少,沒有預料到,謝圭璋所賜予她的劍刃,竟然是真真削鐵如泥,威力無邊。
趙樂俪扳住了窗檻,拖來一張纥絲扶手椅,踏碾在椅面之上,雙手扳住窗棂,縱身朝外一掠。
雙足堪堪落地之時,正要朝偏院的側角門趨步而去,哪承想,未行幾步,迎面就撞上了岑氏和趙芷。
三人的視線,在空氣之中對峙上了。
趙樂俪淡淡地看着岑氏母女,眼神淩冽,懸劍在手。
岑氏奔得氣喘籲籲,當下看到女郎手中的利劍,大氣也不敢出,泣涕漣漣,坦誠說道:“大小姐,請你去花廳,救救老爺,老爺他、他被謝圭璋擒住了!命在旦夕!”
一抹異色略過趙樂俪的眉眸,這是全然出乎她意料的事。
——謝圭璋,竟然來她的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