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纏上的第二十天】
女郎的嗓音,天然有讓人心緒沉陷的力量,謝圭璋聽得心頭微癢,喉結緊了一緊,一晌從袖裾之中摸出一折信劄,一晌唇畔銜笑,溫聲說道:“既是如此,将這一封信收回去。”
趙樂俪俯眸下視,赫然發現,那是她寫給他的辭别信。
她的眸睫顫動了一下,恍惚意識到,謝圭璋讓她收回信,是打算将這一樁事體,權然當作沒有生發過。
趙樂俪心中仿佛被一股溫柔暖熱的力道,很輕地揉撓了一下,她捏緊這一封信劄,腦袋埋得很低,若即若離地抵在他的胸.膛前,用真忱的口吻,道:“今日多謝你帶我離開,若是你不曾來,我很可能就無法順遂地離開護國公府,翌日就被趙闵強送入東宮裡去了。”
謝圭璋聞出趙樂俪口吻有異,抻臂撚起她瘦削的下颔,迫她擡起螓首仰視自己。
女郎瓜子臉盤般大小的玉容之上,眉眸氤氲着一團濃稠的霧色,霧色背後,水色漣漣,眼尾蘸染了一抹微灼的绯紅,似乎是在極力克制住什麼情緒。
趙樂俪乖馴且溫然地伏在他的寬懷裡,身影玲珑纖細,翻飛翩跹的素色裙裳,薄薄的覆疊于他的玄袍之下,馨香猶若遊動的潺湲水流,由遠及近淼淼而至。
謝圭璋垂眸俯望而去時,看到她纖細的脖頸和癯瘦的肩膊,那一抹勝過春芬的馨香,便是從她的肌膚上傳來的。
謝圭璋克制住揉碎她腰肢的念欲,面容之上,仍舊一片雲淡風輕,淡淡地「嗯」了一聲,他明面上的神情是冷寂且薄涼的,實質上,心中的凍河,已然被剪波開了去,掀起陣陣漣漪。
這一會兒,隻聽趙樂俪複又繼續道:“我原以為,從趙闵那裡讨問到了真相,我便能夠安然離去,與這一家人再無瓜葛與牽絆,但自始至終,我皆是未曾想過,趙闵竟會将我軟禁起來,他承認自己是貳臣,縱然如此,他仍舊剛愎,堅持認為自己是對的,且命令我想清楚,翌日必須回東宮,繼續嫁給太子……”
“趙闵已然不管我的死活,我一心想着要逃,因為玄衣客還在等我,行将帶我出城,前往郴州。可是,趙闵将我關押在常松院,為了防止我逃脫,他還差人在窗檻上釘上了厚實的木闆,并且派遣一衆護衛嚴加看管,為了防止我出逃……”
話至尾稍,趙樂俪的嗓音,已然攢藏着一片濡濕的哭腔,水霧潮濕柔潤,她的語腔亦是被熏染得格外黏糯。
“當時,我心中害怕不已,但思及身上懷揣有你所贈與的青玉短劍,我很快就鎮定下來,原打算趁夜,防守疏松一些的時刻,用這一柄青玉短劍,削開厚窗,這樣一來,我就能夠逃脫而去了——”
“後來,我不曾料到的是,謝圭璋,你會回來接我走……”
謝圭璋審視她婆娑的玉容,拇指揩掉她眉眼處的暖濕淚漬,唇畔笑意漸漸減淡,嗓音嘶啞且緊勁,說道:“别哭。”
“阿俪别哭。”
哪承想,他這般一句勸哄,起了反向的效用,女郎玉容之上,淚意俨若驟然漲潮的春河,點點滴滴砸在謝圭璋的身上。
他剛拭去趙樂俪眸睫處的淚漬,很快地,她的眸眶複又蓄滿了濕淚。
謝圭璋心中生出了一陣異樣的感覺,趙樂俪在外人面前清冷淡寂,遺世而獨立,鮮少外露情緒。
但在他面前,她變得脆弱且敏.感,眼尾泛着一圈嫣然的薄紅,眼溝淚漬殘留,發絲被風掀亂,幾绺發絲缭亂得貼在鬓角和面頰一側,這般行相的她,讓人催生濃重的保護欲的同時,也有一種占有欲。
他想從今往後,她隻為他一個人而哭,她的淚隻為他一個人而流。
謝圭璋極力克制住體内風起雲湧的念欲,以手作梳篦,慢條斯理地耙梳着她的發絲,行止溫柔從容。
“今後,由我護送你去郴州,可願意?“
這不是一句征求,而是一句平靜的陳述,仿佛是一樁事體的塵埃落定。
此話一落,趙樂俪受了不小的震動,哪怕這件事确乎在她的情理之中——從謝圭璋闖入護國公府的那一刻起,她就确認了這般一樁事體。
趙樂俪面頰肌膚上,緩慢地沁出一層極薄的汗,細汗順着她瘦削的脖頸曲線悄然滴落,漸而打濕了散落在頸間的發絲,這一刻,又像是沸油跌墜入棉芯,頃刻之間,在她的嬌柔身軀之内,掀起了一陣滾熱潦烈的烈焰。
趙樂俪低低地垂下了眸睑,鼻翼輕微翕動了一番,嗓音輕若風中絮語:“願意的。”
——她自然還是願意的。
但她心中始終有些芥蒂,剛回答畢,便是擡眸凝向他,眸底蘸染有一抹淡淡的憂色,問道:“閣主有其他委托吩咐你去辦,你卻護送我去郴州,這會不會生有沖突?”
謝圭璋削薄的唇畔,噙起了一抹淡寂的笑,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首,道:“閣主交代下來的一份委托,剛好也是去郴州才能執行,因于此,阿俪毋須太過擔慮。”
趙樂俪擡起霧色濃重的水眸,烏濃的睫羽長細而翹卷,膚白如玉,岑寂秾纖的眼尾垂落下來,襯得她儀姿娴靜。
趙樂俪輕聲反問道:“真的是這樣嗎?”
謝圭璋眯了眯邃眸,目色輕微朝下挪移,視線的落點聚焦于女郎的唇瓣上,上唇唇瓣極薄,線條朝内細緻地收斂,下唇瑩潤飽滿,唇畔卻是稍微帶了點朝外翹的意味,尤其是蘸染了淚水的濕漬之後,唇瓣亮如鏡鑒,俨如一個攝魂奪魄的小鈎子,在一颦一笑之間,甯寂地勾撩着觀者的心魄。
謝圭璋喉腔一陣枯澀,喉結上下升降了一番,淡聲笑道:“自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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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初麓娘尋他叙話,問他那些委托該怎麼辦,他直說,與郴州相關的委托,他就接,其他的,便是一律不考慮了。
好在麓娘平素吃齋禮佛,煉就了一副處驚不變的脾性,她問他:“你是想要接下那個原雇主的第二份委托?”
謝圭璋對此并沒有否認,四兩撥千斤地問道:“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