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裡現在有點忙,得等會兒才能過去。”
鐘淇挂掉電話,遠處正好響起一聲悶雷。
姐姐鐘雪從收銀台後擡起眼皮:“又是那小子?”
鐘淇點頭:“嗯。”
“他找你幹什麼,又找借口請假?”
鐘淇利用暑假幫一個叫戴卓的高中生補課,離這兒不遠,幾百米的距離。
鐘淇回答:“幫他收拾一下家裡。”
“你又不是他保姆,管這些幹嘛?”
鐘淇晃了晃對話框裡的紅包:“額外付費,舉手之勞咯。”
點完收款,她又給戴卓發了條消息:明晚的課别忘了。
鐘淇的家教課每周兩節,一共四百塊,再加上替戴卓處理雜事的跑腿費,生活費是自給自足,不用再跟家裡要了。
“現在的高中生真不得了。”鐘雪啧啧兩聲,“手頭比咱倆還寬裕。”
鐘淇聳聳肩,不置可否。
戴卓家庭優渥,但是個留守大兒童。父母在外地忙于生意,除了零花錢足夠,其他的都疏于照顧。
這導緻這位公子哥還未滿十八歲,就穿幾千塊的球鞋,戴上萬的手表,考個位的分數。
他父母隻好交代一位長輩常來探望,督促學習。
剛才在電話裡,戴卓一口一個淇姐,求她幫他的角蛙和蜥蜴喂食,把它們藏到窗簾後面,還有他剛買的兩雙球鞋,記得把鞋盒塞到床底下,塞深一點……全是跟學習無關的零碎小事。
雖然是在省重點讀書,可戴卓對學習毫無興趣,三天兩頭找借口逃掉補課。
鐘淇曾聽戴卓家的鄰居阿姨議論,說來看戴卓的男人儀表堂堂,氣場強大。
她不以為然,戴卓這位叔叔八成不大上心,不然她怎麼從沒見過,而且戴卓的成績次次下滑,毫無進步。
戴卓喜歡收藏球鞋,還喜歡養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每次求鐘淇幫忙,都是為了應付長輩的突擊檢查,把跟學習無關的東西都藏起來。
三分鐘路程,十分鐘内完成任務,鐘淇習慣守時,動作利落,從來沒跟戴卓的長輩打過照面。
鐘雪回頭看了眼陰沉的天,悶雷變成由遠及近的滾雷,外面的樹搖晃幅度逐漸增大。
她對妹妹說:“要下雨了,看這架勢又是暴雨,你要去就趕緊去。”
鐘淇沖門外揚下巴:“先搬東西吧。”
店門口壘了些礦泉水箱子,兩個放冰鎮飲料的小冷櫃,還有一個投币的搖搖樂。店門口地勢低,經常會有雨水倒灌進來,一會兒要真的下雨,鐘雪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今年安城這天氣有些奇怪,入夏後,經常早晨晴空萬裡,下午三四點開始變天,然後暴雨一直下到傍晚。
這樣搬進搬出的動作,每隔幾天就要來一遍。
鐘淇斷了門口的電,熟練地給搖搖樂罩上塑料布,又把小冷櫃搬進室内。
她折返出去搬礦泉水箱子,冷不丁迎面吃了一口雨前狂風帶來的土。
行道樹東倒西歪,風吹得殘破的招牌嘩啦嘩啦響。
鐘淇盯着那幾個字——書琴便利店幾個字和藍天白雲背景,因為常年暴曬都掉了色。
書琴便利店坐落于老城區藍天巷的中心地帶,裝修遠不如連鎖便利店精緻,最多算個大點的小賣部,來光顧的也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
豆大的雨滴開始砸向地面,雨瞬時轉大。鐘雪忍不住抱怨:“咱這條巷子幹脆改名叫暴雨巷算了,七月份見過幾個藍天?”
搬完東西,鐘淇熟練地拿出一塊木闆,擋在門口。
做完這一切,她松了口氣,卻也滿頭都是汗。
生活多年如一日地辛苦,隻是她早就習慣了。
“媽現在是住在麻友家了?我也就周末有空來幫忙,下個月你再一開學,誰來顧店?”鐘雪捶腰。
鐘淇接過話茬,帶着滿不在乎的情緒:“書琴心情不好,她釋放一下壓力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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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店裡湧進幾個顧客,再加上外擺的東西都搬了回來,店裡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光線都暗了幾分。
街坊們躲雨閑聊,交談聲混雜着雨聲,往鐘淇很想清淨的耳朵裡湧。
這時,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在貨架之間,鐘淇擡眸看過去,耳朵裡那些噪音意外地戛然而止。
她沒法不留意到這個男人。店裡多是熟客生意,隻有他是生面孔。
他精緻的外表跟周遭雜亂的環境相斥,可氣場無比沉靜,并不過分顯得他像個天外來客。
眼前阻礙頗多,貨物琳琅滿目,他找了好一陣子都無果,但深色的眼眸中仍住着耐心和從容。
鐘淇收回神,擡高聲音替他指了路:“傘在最裡面的貨架,最上面那層。透明的十塊,黑色的那種三十六。”
男人似是有些意外,星眼微擡,對上一張有些狼狽但足夠漂亮的臉蛋。
鐘淇沒有讀心術,她隻是擅長察言觀色罷了。
他向鐘淇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按照她指的位置成功找到了傘——貨架最頂層,就算一米六八的鐘淇也要踮腳,而他很輕松就拿到了。
結賬的時候,鐘淇看到進賬數額後面多了個零。
他似乎沒發現。
鐘淇看了他一眼,還是提醒他:“是三十六,您掃了三百六。”
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把錢當錢,跟她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學生一樣。
鐘淇用手機給男人退回多出來的金額,正好瞥見他的收款名字:李*生。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李……先生?
街坊們也打量着這位陌生年輕人,熱心地勸他過會兒再走:“西服料子挺貴的吧,淋壞了怪可惜的。”
暴雨如注。
他還真就聽勸,握着新傘站在門口,似乎并不急這一時。
街坊們的話題從世界局勢聊到孩子月考成績,最後落到姐妹二人身上。
“最近怎麼總是你們倆在店裡,你媽呢?”
鐘淇聳肩,沒做回答。
“要我說,這就是書琴的不對了,女孩子花一樣的年紀,就應該去玩,去談戀愛,整天守着店像什麼樣子嘛,是吧小淇?”其中一個近乎秃頂的中年男人用指關節敲了敲櫃台玻璃,“跟劉叔說說,你在學校肯定有不少人追吧?”
鐘淇抿唇搖頭:“沒有。”
“怎麼會,你這麼高的顔值。”
鐘淇在心裡暗罵一句,老東西,還知道顔值這個新鮮詞。
“因為我們家克男人。”她面色平靜地說。
誰都知道鐘書琴一個人拉扯兩個女兒長大。
鐘淇沒有見過父親,這個人似乎從來不存在,家裡人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
三個月前,外公因一場意外去世,這個家裡便隻剩下外婆,鐘書琴,鐘雪和鐘淇四個女人。
黑色西裝的背影側目,餘光分給鐘淇一些。
有趣。
劉叔臉上浮出複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