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雅間内燃着熏香,袅袅白煙順着香爐升起,安谧的室内因着外間的喧鬧仿佛也暈染着些許旖旎。
十鸢隻似尋常青樓女子般,替胥衍忱倒滿了酒:
“公子要喝酒麼?”
她含了笑,眸中仿若水色潋滟,半點酒水未沾,卻給了人一種似醉非醉的感覺,她将酒杯端起,像是要喂到胥衍忱唇邊。
雅間的位置都安排得很有心機。
十鸢隻要稍稍側身,就能夠依偎到胥衍忱的懷中,也讓二人靠得很近,胥衍忱輕而易舉地聞見女子身上傳來的隐秘暗香,他仿佛一頓,又仿佛沒有,從容地接過杯盞。
酒水沾了沾唇。
十鸢瞧見,她輕垂下眼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身側人自始至終都隻是斂眸坐着,靠着椅背的身體松弛又筆挺,他态度溫和,又或者是情緒淡得讓人辯察不出,隻能當他溫和從容,和春瓊樓格格不入。
十鸢不由得恹住。
她全然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個任務就會出師不利,至于晴娘曾說過的她生來就是要哄騙人的話仿佛是假的一樣。
眼前人根本不為她所動,連她遞過去的酒水都懶得嘗一口。
十鸢垂眸,黛眉透着了些許沮喪:“公子是不喜歡喝酒,還是不喜歡十鸢倒的酒?”
暖暗的燈火融融攏住她沮喪委屈的臉,姣好的眉眼恹恹地耷拉着,她話音低落,偏尾音勾起,仿佛和煙霧纏綿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她是否是故意。
胥衍忱偏頭看她。
難道晴娘讓她過來時,沒有告訴她,她不需要如此麼?
許久,胥衍忱還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将空的杯盞推向她,穩聲解釋:
“和姑娘無關,是我前兩日染了風寒,不宜飲酒。”
十鸢驚愕,她一下子變得慌亂,忙忙搶過酒杯,急道:“公子不能喝酒,不喝就是了!”
十鸢掩住心底的意外。
前世,她被陸家贖身後,也見過不少出身貴重的人,再是自謙,他們骨子中也透着高高在上,心情好時,自是樂意哄哄人,但絕不會自降身價和她這種身份的人解釋什麼。
胥衍忱一口一個姑娘,十鸢分不清他這是尊重,還是疏離。
她也不在乎。
十鸢将酒杯收起來,輕拍胸口,松了口氣:“要是公子出事了,晴娘定然是饒不了我的。”
十鸢面上仿佛不安,心底卻是歎了口氣,今日但凡換了個人,誰管他是否風寒呢,既然踏入了春瓊樓,總得留點銀子下來。
同樣的酒水,但春瓊樓的酒水比一條街外的景福樓要貴上數倍。
至于原因,衆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晴娘曾三番四次地提起過,隻要人來了,往死裡割就是了,十鸢記憶深刻。
她瞥了眼案桌上的酒壺,這一壺酒水就是十兩銀錢,尋常百姓家一月開銷都不一定有這麼多銀錢,但在春瓊樓中,不過是一壺酒水的價格罷了。
銷金窟,不外如是。
胥衍忱半點沒信她的話。
晴娘能當春瓊樓的負責人,當然不是什麼心軟的人,她會将程十鸢送到他跟前,某種意味上,早就是一種偏袒。
胥衍忱勾唇,一語雙關:
“她不會罰你。”
十鸢被堵住,她不知道胥衍忱對春瓊樓了解多少,也不好辯解,剛想說點什麼,隔壁頌蘭間忽然傳來聲音。
她立時頓住,轉頭朝頌蘭間望去,十鸢眸色稍凝,她記得春瓊樓各個雅間雖沒有隔音,但也不至于談話聲都能傳到隔壁。
十鸢朝牆壁看了一眼,敏銳地察覺到那層牆壁好像比平常時候單薄了許多。
十鸢意識到什麼,她呼吸輕了許多,立時安靜下來,隔壁傳來的聲音越發清晰。
胥衍忱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
隔壁的對話聲隐隐傳來:
“……婉餘姑娘可謂是冠絕衢州城,宋大人要是喜歡,我安排讓婉餘姑娘明日陪大人遊湖如何?”
十鸢聽見顧姐姐的名字時,不由得擡起頭,她沒聽見有人回答,反倒是聽見了顧姐姐的聲音:
“難道爺不想讓奴家陪您麼?”
十鸢皺起眉,顧姐姐慣來不喜歡白日見客,像這種陪人遊湖更是少有,尤其還是這般主動。
十鸢隐晦地望了眼胥衍忱,心底隐約猜到顧姐姐應當也是有命令在身。
隔壁又響起一陣調笑聲,最終,有道聲音傳來:
“有佳人相伴,宋某當然求之不得。”
聽見這道聲音時,十鸢沒有控制住,她倏地轉頭望向頌蘭間的方向,她臉色稍稍變化,竭力控制,才沒有讓自己失态。
這道聲音——
十鸢還在驚疑不定,她攥緊了衣袖,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宋翎泉不應該出現在衢州城才對。
胥衍忱撥弄了下杯盞,他忽然朝女子望了一眼。
許久,等隔壁徹底安靜下來,十鸢終于按捺下心底的驚疑,然而,她聽見一聲問話:
“在想什麼?”
她擡眸,倏然和胥衍忱四目相視,十鸢下意識地想要否認。
但下一刻,十鸢掃了眼胥衍忱腰間的玉墜,又想起了綠詣的話,她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掩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