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和淺淡記憶中别無二緻的城牆,姜錦自語道:“雲州……”
她終于又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随即,姜錦轉過頭去,朝裴臨道:“多謝崔公子照拂,往後有緣再見。”
裴臨指了指她牽着的那匹馬,道:“這匹馬,就當是臨别贈禮了,有緣再見。”
隐約的猜疑在他斬釘截鐵般的離開後煙消雲散,姜錦長舒一口氣,牽着馬進了城。
無論是馬還是銀票,隻要不是裴臨本人,她受之都無愧。畢竟未來割據一方的節度使大人,他的性命再怎麼值錢也不為過。
像是應和着某種吉祥的寓意,天邊彩雲流散,原本半遮半掩的日輪盡數顯現,城牆被鍍上了金色的光。
迎着光,姜錦微眯起眼,問過路人後,在道邊随意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冬日已至,這個時候不是跑商做生意的好時候,客棧的房間大半都是空着的,姜錦要了一間乙字房,店小二殷勤地替她牽馬,又引她上樓。
一路辛苦,姜錦淨了面後便直接睡下了。
這一覺睡得安穩,直到黃昏,她才堪堪醒轉,起床打算去外面轉轉,再弄些吃的。
雲州街市繁華,非縣村可比。然而長安坊市姜錦都轉膩了,如今隻用一種局外人的态度欣賞着雲州的風物。
宵禁還早,她一面在街上緩緩走着,一面打聽着有關裴刺史的風言風語。
上一世的具體細節她未必記得那麼清楚,很多地方都得再确認一番。
走累了,姜錦買了兩隻蒸餅,打算帶回客棧充作晚飯,剛掉頭往回走,忽然就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吵鬧之聲。
“你……你欺人太甚!竟将我的詩作冠上你的大名!”
一身绀青布袍的青年男子抱着書卷,面紅耳赤地指着書院前、大搖大擺站着的另一個書生模樣的人。
绀青袍子的男子繼續斥道:“假名便罷,你還、你還篡改這首詩的原意,平仄……意蘊……怎容你如此污損!”
被他指着鼻子罵的男子也不惱,隻呵呵笑道:“顧舟回,你以為你的詩值幾個錢?用你的算看得起你!不就是讨錢嗎?拿去!”
說罷,這男子竟直接淩空抛下幾個銅闆,銅闆咕噜滾了幾個圈,掉到了那被喚作顧舟回的青年腳邊。
他生得文弱俊逸,此刻卻是直接惡狠狠地擡腳碾上了那幾個銅闆,朝面前的同窗狠狠地啐了一口,“呸——”
男子自覺被駁了面子,惱羞成怒,“顧舟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旋即,他一擡手,身後的幾個書童家丁應聲而出,看着架勢,竟是要動手。
“縱然你将我打死了,這詩也不是你的!”
姜錦在不遠處瞠目結舌,看得惱火極了,卻不是因為打人的惡徒,而是因為被打的那個是傻的,都這樣了也不躲,就這麼梗着脖子站着。
顧舟回……
說起來,這人前世和她在長安見過,更是和她有些淵源。
那時的顧舟回,已經官至長安縣尉——聽起來是個芝麻小官,可怎麼也是在天子腳下,他那時也才二十餘歲,又無世家背景,坐到這個位置已經是不容小觑。
姜錦印象中的他,還是個溫文爾雅笑裡藏刀的人物,為人處事很是圓融,沒想到……
沒想到這個時候的他,竟是如此耿介的性格。
包子大的拳頭雨點般落在顧舟回身上,他被亂拳打倒在地,頭低下了背卻不曾彎。
姜錦看得實在不落忍,她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劍,确認了它還在後,沒有拔劍出鞘,直接抓着劍柄就沖了過去。
她的目标很明确,不是要替誰出頭,隻是想沖散這場毆打,好歹把人拉出來。憑她的本事,這點小事倒也沒有問題。
看熱鬧的人群中嘩然四起,直到有人喊“官差來了”,在場諸位才紛紛散開。
書院旁的酒樓,二樓檐下,裴臨微眯着眼往下看,眼尾上揚。
一旁的元松見他神色有異,以為他是對底下發生的事情感興趣,解釋道:“這書院是裴刺史所辦,雲州刺史裴煥君任人唯賢,不舉親朋,每年都會從書院裡挑好的兒郎舉薦到長安去。”
“但是書院裡也分三六九等,像是那些家世好些的,自然就會欺負家世一般的。”
裴臨仍舊一言不發,隻是戲谑地盯着樓下。
元松便問:“您……這是認識底下這些人?”
裴臨收回了目光,靜靜道:“當然。”
顧舟回……
他當然記得,這個想撬他牆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