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潇潇。
江照月撐了油紙傘獨自上山,雪白蔥青漸變長裙染上泥污。
劍峰在問天諸峰中最是嶙峋。這裡不高不低,正好将宋過大殿所在的峰頭收歸眼底。
峰上一點桃紅,峰外幾座小院,她的疏雲居幾乎是在兩峰之間,兩不相容。
肩上傷勢在步履霜靈丹妙藥的調愈下好轉,江照月此刻頭痛欲裂,無法理清其中關竅。
書靈早将宋過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氣呼呼地躲在靈獸袋裡詛咒宋過,“衣冠禽獸衣冠禽獸,小爺博古通今,真是頭一次見這麼不堪為人師的人……”
天才?庸才?
油紙傘傾斜,江照月昂首,任憑冰冰涼涼的雨絲打在臉上。
雨水順着下颌滑下,無端讓她想起血的觸覺。
那年江照月已有十四歲。
上山采藥,路有大雨,道路泥濘不可前行。她護着懷裡的書鑽進山洞,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卻見兩名衣衫單薄、仙氣飄飄的青年男子路過,風吹衣不動、雨淋發不濕。
隔着厚厚的灌木,他們卻視若無睹,直直看向江照月。
“五系天靈根?絕頂的天才,怎會在此處?”
“縱觀乾元界,唯有大名鼎鼎的紅纓十四郎有如此天資!”
兩人的态度慎重起來:“姑娘,我們是問天宗弟子,這次下山乃是為宗門選材。以姑娘的資質,以後定然是仙途坦蕩,你願意來我們問天宗修習道法嗎?成大道,得長壽,繼永昌,移山填海無所不能。”
“你可要想好,錯過這次,隻能等下一個十年了。且常人四五歲便開始修行,觀你骨齡已有十四,再蹉跎十年,隻怕要白白廢了這天資。”
江照月警惕又向往,面色沉靜:“隻有去宗門,才能修行嗎?”
兩個修士對視一眼:“那倒不是。隻是這裡沒有靈力,不足以支撐你修煉。百裡之外,雖則靈力稀薄,但足夠你引氣入體。”
能養得出這樣純善和氣的弟子,江照月對問天宗已然生出好感,“多謝兩位仙長好意,等我處理好家裡的事情,一定會上問天宗的。”
兩人驚愕:“成為修士,能解決你家裡九成九的苦惱,你要不要回家與長輩商議……”
江照月抿唇笑笑:“等家中長輩過世後,我會去的。”
兩人明白過來:“姑娘重情至此,實在難得。隻是日後修行路上,恐怕徒增諸多阻撓,還望珍重。”
他們走遠,回望避雨的少女,話音被嘈雜的雨聲阻斷:“想不到這深山之中,竟然還有一個避世千年的村落。”
雨過了很久才停,江照月踩着水窪回到村子裡,死一般的寂靜淹沒了整個村落,她沒來由地一陣恐慌。
蛙聲人聲,什麼都沒有……
她急得跑起來,眼角湧出淚水,推開家門,濕漉漉粘稠溫熱的液體濺了她一臉,順着臉頰往下落。
暗紅,可怖,是血。
兄長哀哀的目光最後一次望向她,喉嚨荷荷地響,卻發不出聲音,瞪着眼睛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在血泊中的父母長輩身上。
江照月腳步釘在原地,頭皮下來,張嘴一個氣音也發不出來,被魔頭掐着脖頸提起,窒息感讓她在空中撲騰,幾欲死去。
在她腦中隻剩下一片空白和不知名雜音之際,一道劍刃襲來,将魔頭一擊斃命。
江照月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淚水滾滾而下。
宋過提着劍落在門前,指尖燃起一團靈火,咻然射向兄長,被血迹滲透的屍堆便就被焚燒起來。
江照月撲過去,可靈火不是凡火,任她如何也不能撲滅,反而被靈火灼燒。
宋過拉她離開,她求道:“仙長,那是我家長輩,不是妖魔。”
不需要焚燒的。
宋過面目冷硬,握劍的手緊繃,“魔氣狡猾,不能留下一絲一毫破綻。”
昔日成長的屋舍并親人都葬送在此,江照月淚流不斷。
對力量的渴望在内心瘋狂滋長。
回神之時,宋過已經離去,隻在交戰中落下一枚身份令牌。
問天宗,宋過。
因為他一份救命之恩,江照月跋山涉水登上問天宗,在一片血色中打敗早自己修煉數年的修士,拔得頭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