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北風中,亭邊一顆柞樹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朦胧的樹影倏然膨脹開,一根根尖銳的枝條宛如兇殘醜陋的嶙峋骨刺。
桑桑尚沒看清那影子究竟變成了什麼樣,站在她前方的青衫青年已然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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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們進入觀景亭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桑桑頭頂冒出的最後一行仿宋GB-2312文字泡如此說道。
一闆一眼的字體讓桑桑詭異地多了一絲威嚴而不苟言笑的氣質,和幾分鐘前她歡呼雀躍狂奔到人類面前的舉動形成了鮮明對比,使在場的衆人紛紛有些摸不着頭腦。
呂煜呆滞地看着前方,英挺的五官在巨額信息量的沖擊下呈現出了一個‘囧’字;
陳憐春兩眼發光,一隻手在虛空中左右劃拉着,沉浸在數分鐘前征得桑桑同意(或者說桑桑主動迎人而上)後激情撫摸毛絨絨的快樂裡;
何萱滿臉糾結地捏着手腕上一個像發圈似的手環——她想打開光幕看一眼探索度周榜第一的“桑黛柯”,也想查詢洪荒數據庫,但系統卻說:
【抱歉,您尚未接入烏蘇裡區-春門江畔-小山頂子村地區的局域網。假如經過您或您同伴的确認,您本人及您的系統均處于正常狀态,仍無法連接到網絡,請嘗試進行以下操作……】
靠!靈氣值過高,斷網了!
何萱沒等讀完系統友情給出的“逃跑、裝死和重啟”三條大法,就果斷摸摸手環關掉了光幕。
然而網絡的戒斷反應實在強烈。
何萱瞄一眼蹲坐在觀景亭中央的邊牧犬,再看一眼手環,蓬勃的好奇心仿佛沉浸在油鍋裡飽受煎熬。
過了一會,她心想,重啟一次——就隻試一次。
萬一是設備的問題呢?
何萱摸了摸手環。
【抱歉,您尚未接入……】
再摸一次!萬一呢!
【抱歉,您尚未……】
啊啊啊啊!!
她狂野揉搓手環的動作都把一旁的呂煜吓到了,呂煜連忙勸阻她:“萱姐,姐,現在連不上網,等我們出去再說吧。”
何萱松開手,恢複了文雅的模樣,長歎一口氣。
第四個隊員蔣六順站得離桑桑最遠,這會毫不客氣地說道:“我說實話,咱能不能出去還不一定呢。”
身為新人的陳憐春聞言打了個哆嗦,總算将注意力從桑桑身上拔出來,回想起了他們當前的處境:“‘出不去’……是什麼意思?現在也沒人把我們攔在亭子裡啊?”
蔣六順環視一圈,刻意避開桑桑的視線,解釋說:“如果是智科類機械生命體布下的陷阱,你瞎貓碰上死耗子、靠着兩條腿走出去的概率還相對比較高。”
蔣六順說話有點南方口音,陳憐春沒聽清‘智科’兩個字,腦子一軸,道:“什麼叫類機械生命體?”
蔣六順被逗樂了,随口回答:“就是既缺少智力,也不講科學的意思。”
“……”
桑桑不小心在心中笑了一下,功德減一。
陳憐春反應過來,讪讪道:“是我聽錯了……”
何萱也熟悉這個,怕蔣六順一下把天聊死了,趕忙接過話頭,對桑桑介紹:
“智科類,機械生命體,我們一般是這麼斷句的。智科類是一大類,上到飛機核彈宇宙飛船人工智能,下到對講機、手表、和桑……桑女士戴着的那個思維傳輸器,都屬于智科類。
“與智科類對應的是仙術,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仙家手段。有人給仙術分了小類,一是‘洞神’,二是‘般若’……”
陳憐春為彌補自己在桑桑心中的形象,努力展示出博學多識的一面:“簡單來說,般若是和尚,洞神是道士。”
何萱點點頭:“差不多吧。總而言之,智科類唯物,仙術唯心,你還記得當時呂煜問過我,春門江邊的矮山崗上有沒有亭子吧?”
陳憐春和桑桑一塊點頭。
之前人類們有來有往地給桑桑講了他們被迫進入觀景亭的經過。
看到桑桑點頭的何萱差點忘記自己要說什麼。
“呃,嗯,我說到哪了?”
桑桑打字:“說到春門江邊的矮山崗上實際沒有亭子。”
“啊,哦,對。”
亭裡有狗就罷了。
小狗聰明到會說人話,習慣了之後也能慢慢接受——雖然暫時還沒法習慣。
但何萱面對在空氣中飄來飄去的仿宋GB-2312,莫名有種在領導面前彙報工作的感覺。
好怪!
何萱恍惚了一下,想到自己能不能活到搞明白桑桑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還不一定呢,頓時收起混亂的想法,調整了好心态繼續說:
“這座觀景亭本來是不存在的,卻在短時間内呈現出矗立了很久的樣子,說明它可能是智科類機械生命體的全息投影,也可能是仙家人的仙術。
“但全息投影沒有實物,一戳即破,往往要結合地形做障眼法。仙術就不一樣了,它是一種無法被理解的超自然力量,效果千奇百怪,有的能讓中了仙術的人誤以為眼前真的有某樣東西,無論是看上去還是摸上去、都察覺不出異樣。
“有一個課本中的故事講到,曾經有兩人結伴而行,一人中了仙術以後,見到常年經過的懸崖峭壁中間多出一座橋梁,于是順着橋梁一路走到對岸。
“他的同伴卻既看不到橋也摸不到橋,更别提走上橋了。這位沒有中仙術的人無法阻止自己的朋友,隻能驚駭地看着對方腳踩空氣,越走越遠。”
桑桑甩着尾巴聽得津津有味:“好神奇。這是怎麼做到的?”
“不知道。”何萱搖頭說,“仙家人的能力千奇百怪,我們隻總結出了一些辨識和應對仙術的規律。”
旁邊的熱心小夥呂煜拿出地質錘,敲了敲牆壁,對桑桑說:“看,實心的,所以是仙術。”
蔣六順在陳憐春“哦哦哦”的聲音裡補充:“這種辨别方法很粗糙,卻足夠實用,能應付絕大多數場合。”
比起少數難以使用該方法分辨的特殊情況,桑桑更好奇呂煜手裡的錘子:
“原來你們真的人手有一把地質錘?”
光幕的裝死建議真不是瞎給的!
“那當然。”何萱聞言笑了笑,“我們畢竟是正經的小山頂子村‘第二世界’考察隊。”
說這話時,她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縷桑桑暫時無法理解的自豪神色,深褐色的眼睛仿佛在昏暗的環境裡發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