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子沒作聲,“噗通”一聲跪下來,朝着沈玉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一次比一次響亮。
沈玉一驚:“不必……”
“我沒多大本事,全身上下也拿不出銀兩來給您,隻有這三個響頭和一車的大米作為謝禮。感謝俠客出手相救,一人對抗一群人。”男子擡起頭時,瀑布長的黑發散下來遮住半邊眉眼,宛若隻可遠觀的荷花。
沈玉聽過太多人的感謝,一般是送些吃食或者酒水,第一次被人磕頭道謝,這種大禮難免讓人一時承受不住。
“你的心意我心領了,這幾袋子大米你就留下吧,這段日子鬧饑荒,沒有糧食可怎麼過冬啊?”
半邊插在灌木叢裡的闆車靜靜等待着分配,三個布袋子裡裝着的大米被一張厚被子蓋住。
年輕男子一部一頓走過來,“如果俠客因此受傷,我也要照顧您餘生的,這些大米就當作是聊表心意吧。”
“我沒受傷,你大可放心。”沈玉擡起胳膊活動一下,“要我真是落得殘廢了,我也用不着讓你照顧我,你呢就好好活下去。”他望了眼沉睡的年邁男子,“連帶着你父親那份一起活下去吧,哎,命不好遇上了歹徒。不過這位大爺,我幫你報仇了,他們一個都沒活下去,到了下面,我讓他們伺候您。”
老人的兒子把闆車推了回來,沈玉一把抱起老人放在車上。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金落,正值弱冠之年。”他說罷脫下外面的棉衣,小心翼翼擡起父親的後背,模仿着小時候父親給自己穿衣的動作,從臂膀兩側套到腰部,慢慢地把衣服套在父親冰冷的屍體上,嘴角帶笑輕聲道:“父親,原諒兒子不能盡孝,但您不會孤單的,一會我就陪您下去。”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專心推車的沈玉隻聽到車輪壓過泥濘道上的嘎吱聲。
他們選擇了一處風景宜人的小溪流附近作為安息之地,沈玉不一會就挖出了一個土坑,他看着壓抑的金落難舍難分地把老人放在了這簡易的墳墓裡,連個合适的棺材都未能準備。
沈玉心中五味雜陳。可憐老人走得太倉促,感歎他們勞累一輩子也未能過上如意日子。又悲哀自己,沒有對父母盡孝的機會,亦或者說,等死後,也隻能橫死他鄉,連個挖坑的人也沒有。
露染霜幹片片輕,斜陽照處轉烘明。和煙飄落九秋色,随浪泛将千裡情。恰好有幾片不遠處楓樹上刮落的楓葉飄過來,落在了堆砌起來的墳頭上,似乎是那老人對金落最後的思念。
金落扶着手邊的鐵鍬站起來,眼眶含淚還笑着說:“恩人,天色已晚,眼看這風就快要刮起來了,你快回去吧。”
沈玉搖頭:“一起吧,這周圍都沒有人家,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不安全。”
金落抿着嘴垂下眼眉,“您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陪家父呆一會。我們原本還想着這一趟把大米賣了,換了銀錢把債還了,然後冬日便可讓家父享福了。可惜,父親……算了,我一會去更高的地方賞月吧,站在那裡看的月亮沒有樹枝遮擋,看得更清楚。”
他的情緒眼看要崩潰,沈玉也不好多說,點頭之後轉身。這一次偶遇,也算是緣分。未能救下老人,他心裡也不好受。
沈玉走了一段路後,突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心裡的不安逐漸被放大。
這個叫金落的瘦削小哥兒,真的可以過好接下來的生活嗎?明明他快要碎了,可是語氣還那麼輕快。
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折回去找金落确認一下。
然而,他找了周圍一圈,金落卻不見蹤影。
沈玉開始感到焦慮,他擔心金落可能遇到了什麼危險。他急忙回想起金落提到的“賞月”,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地方。
夜深了,走路要注意腳下。
沈玉沿着小溪流的方向走去,心越着急,踩到水坑的雙腳濕得更多。等他來到了一處懸崖邊,褲腿已經濕透。
他站在不遠處望向深不見底與天際線相連的峽谷,心裡一顫。
就在這時,他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金落站在懸崖邊上,輕薄的衣服被寒風吹過顫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