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沈玉沒回東廂房睡，陪着金哥兒睡一晚。金哥兒說最近總做噩夢，夢到弘一村新建的鐵礦爆炸，火焰順着風蔓延開，導緻整個村子都燒沒了。

房子燒沒了，人也瞧不見了，荒涼的風四處遊走，吹得破爛的屋頂發出怪響。一切不複存在，就剩下用手也捧不起來的灰燼。

沈玉以為他是白天聽别人閑聊才做夢的，便沒咋放心上，都是幻想的。他和往常一樣給金落準備了涼白開，等他半夜熱醒的時候可以喝上。

可今晚金哥兒一次也沒起來，也沒翻身，似乎是被定住了。沈玉有些奇怪，一夜沒睡就想看看金落是不是真的夢魇住了。

“别……”說完一個字後就沒了聲音。

枕頭那邊響起急促的呼吸聲，沈玉趕緊翻身，腰身處的被褥一緊。

他擡手去抱枕邊人，“小落，小落，有我在，别怕。”

金落依舊側躺着，沒有反應。

“看來你真夢魇了。”沈玉像是照顧孩子的母親，輕拍着金落身上的薄被，金哥兒緊皺的眼眉刺他心窩，沈玉開始懷疑，“那鐵礦真的那麼吓人？”

熙晞來的那日關于他此行的目的就已經有消息靈通的人士傳遍了村，沈玉偶爾去酒館買酒釀時聽到過一兩句，說他想要經商，但深藏含義大家都懂，隻不過不敢說出來。

傳“誰要篡位”的話，可是要掉腦袋的。

沈玉也清楚他的目的，是來弘一村打造武器的，至于這武器給誰用，就隻有熙晞清楚。沈玉和熙晞接觸過，那人隻是對待愛情偏執的深情人，是九子奪嫡中僥幸活下來的心機深重的人。

讓他去做殺人的劊子手是萬萬不可能的。

弘一村的百姓不會侵犯他的利益，也不會影響他謀篡，根本就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沈玉猜測——就算熙晞想要害人，害的也就隻是金落吧。

想到這，用胳膊撐臉的沈玉歎口氣，一個心無雜念一心練武的人也會有想得如此複雜的一天。

金落這段時間精神恍惚，有時還嗜睡，沈玉完全不懂該如何照顧人，金落身體一有不适的情況，他就火速跑到張郎中那裡，然後和醫館徒弟學習照顧孕期的小哥兒的方法。

他拿出了學武的勁頭學習照顧哥兒，他做的這些或許不夠好，但已經是拼盡全力對金落好。金落當然也看在眼裡，夫君這般對待，他心懷感激，作為回報，他換樣做菜，紅燒排骨和餃子都是平常的菜，有時候還給沈玉炸油炸糕。

他們兩口子心照不宣，深愛着對方。張郎中在沈玉離開後還和屋子裡其他男子誇他是個好丈夫，而沈玉會和鄰居說金落很賢惠。

這兩日的雨水正好，不澇不旱，沈玉走在田壟幾圈，把來偷麥子吃的麻雀趕走，又把挖好的水道填平，等待下次雨水來臨。

處理完地裡的農活，他走到草屋前，看着用雜草和水泥混成的牆壁，突然有個念頭。

去鋼廠一探究竟，若是無事也可以讓小落心安，若是有看不見的勾當，他作為心懷正義的俠客，必須做出點事情。

于情于理，他都得去。

為了不讓金落擔憂，他沒和他商量，不打算回去吃晚飯，直接去聽到傳言的酒館打探，看看還能不能再聽來有用的消息。

沈玉憑着記憶又去了那家很多人落腳的地方，這裡全是身上有汗臭的男子，聽酒館老闆說他們靠着打零工和四處奔走賺辛苦錢。

他剛擡腿邁過門檻，閱人無數的中年老闆正掀着門簾和小二說完，回頭打量一眼沈玉的樣貌和穿着。

長相俊俏，衣裳幹淨素雅，不像是賺體力錢的人，倒像是哪家的富家子弟。店裡都是窮鬼，消費不起高價酒水，好不容易等到個油水多的人，可得趁機推銷。

老闆緊盯獵物熱情招攬，沈玉正好有事情相求便走過去，他随手推過價格稍高的菜單，“客官，喝點啥？”

沈玉一眼看穿老闆的小心思，捏住菜單頁腳，快速浏覽一遍價格，在一堆高價中選擇了價格适中的酒水，”給我來一壺長安黃酒吧。”

“哎呀，我們店正好還剩最後一壺，客官來得真巧，不然可就喝不上咯。”

店裡有一半是空桌，他挑了靠近中央的位置，正好聽得見人們的談話聲。

老闆端着餐盤走來，把酒壺和酒盞一個一個放置桌面，貼心的送上一張白手帕搭在桌邊供人擦嘴。“客官，我們的黃酒是貨真價實用大麥和小麥混合的，不是勾兌的散酒。”

他順勢倒了一杯飲下，“是嘛，那我好好嘗嘗。”

老闆雖太高了酒水的價格，可這質量還算過關，喝了一口，舌尖還停留幾分渾厚，有回甘。

老闆臨走前，沈玉忽然摁住他的手，老闆啥場面都見過，鎮靜的歪過頭問，“你有何事啊？”

沈玉低聲，語氣不容置疑。“想問一下附近幾桌有沒有去鋼廠打過零工的人或者是村裡消息靈通的人？”

“嗯……你前面那桌就是，不過有事情你們談，我不參與。”老闆抹了把臉，以為沈玉是個來打架鬧事之人，“你不要太過張揚，店裡面人多嘴雜，别壞了和氣。”

“規矩我懂，謝謝了。”

老闆看着沈玉乖巧的神情心裡松快了，諒這個小子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就讓他在這呆着吧，說不定也是想找個門路進廠子。

老闆自然的夾着餐盤離開，沈玉開始計劃打探情況。

隔壁桌在玩劃拳，好不熱鬧，吵鬧聲都能蓋過門外的炮仗聲。

他們劃完拳又開始喝酒吃肉，吃到一半，有人問鐵礦的事。

沈玉耳廓微動，裝模作樣的喝着烈酒，實則豎起耳朵偷聽。

“我們村子現在可是富起來啊，前些年陛下撥款都城附近的城市，我們一個小村子都排不上号，現在好了，王爺體察民情體恤百姓，知道我們還過着苦日子，特意來資助我們啊。”

一個男子喝到盡興，搖搖晃晃的舉着空杯，紅着臉将心裡話吐露出來。在場的人也喝多了，跟着附和，沒人覺得會被人偷聽，大大方方講起來。

旁邊的肌肉壯漢更是真情流露，握住方才說話的男子手臂，像是親哥倆似的。“那是，王爺可太好了，鋼廠工錢月結，不拖延也不克扣，在我的主顧裡排得上第一。”

一個年輕卻資曆深厚的男子拿起手帕擦拭嘴角，心生委屈，“既然這麼賺錢，還對人這麼好，你們為啥不讓我去啊？”

壯漢捏了把他纖細的胳膊，手勁兒大了估計都能脫臼。“你也就能當個木匠，你知道廠子作坊裡的活都多難嗎？你這小身闆扛不住，鋼廠是封閉的，一個月開一回，你想中途回家都不行，隻能把錢讓别人送到家裡，保密得可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