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被澤諾這句話驚動的不是被詢問的當事人“零”而是站在一旁興緻勃勃的岐宮尋。說實話他的确設想過很多種結果,但或許是潛意識作祟,他唯一沒有考慮過這是“愛”的可能性。
畢竟,
‘——如果說是愛的話未免太過扭曲了。’
‘哪會有人來主動請别人來殺死自己的愛人的。’
“零”抱着懷裡影子一般的人形“咒靈”沉默着一言不發。但這樣的态度顯然不會影響到澤諾,他沒有再次開口催促,隻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執着到固執。
“零”很讨厭别人向自己提問,真的非常非常讨厭。面前人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她其實統統不想搭理也不想回應。
但是她做不到。
就像是提前知道答案以後再去套公式會更簡單一樣,其實澤諾問出的幾個問題在她看來恰恰是他已經多多少少猜到了真相的證明,這些問題隻不過是用來再次驗證答案的正确性而非是解題。所以對于澤諾來說,她的答案似乎不再重要。
可這個人眼裡寫滿了執念,仿佛必須要從她這裡得到答案一般的執着。
......他在問“愛”呢。
身為影子的“零”的一生說過很多謊言,她騙過很多人,所以對于她來說說謊是如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事情。
.......
但是至少,她有一件事永遠不會說謊。
“......你知道多少?”
她低聲開口,沒有回答澤諾的問題。
旁觀的岐宮尋忍不住挑眉,在他看來這分明就是又一次的轉移話題。
但澤諾毫不在意,
“不算多,”
他依舊盯着“零”,“但有一點我很清楚。”
“故事裡的那個少年,究竟是‘他’,還是‘她’。”
“.......”
如果岐宮尋能夠仔細觀察“零”就會明白為什麼澤諾不在乎她這句看似回避的提問了。真正打算隐瞞下一切的人,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去交涉的。
那并非是什麼垂死掙紮不願說出真實而欲蓋彌彰的拙劣掩飾,而是在袒露真相前做出的最後一聲妥協的歎息。
曾經的記憶再次蘇醒,構想中的情節和畫面再次上演,但這次,身為“主演”之一的少年有了具象的面容。
午後被陽光染成金色的樹蔭,“男孩”捂住自己的帽子猝不及防地和樹下的她撞上了視線。怔愣間“他”失手丢了帽子,絲綢一般的長發從肩頭洩下,本就圓潤的眼睛因為驚慌瞪得更大,像隻誤入了别人領地還不巧被發現的小動物。
“噓!”
暴露的孩子破罐破摔,幹脆主動請求目擊者不要揭發。
陽光曬得她的臉有些發紅,“零”甚至能看到她微微濕潤的額角。
這個像是鮮花一樣嬌嫩漂亮的孩子冒冒失失地蹲在樹杈上,朝她讨好地笑,
“幫我一把,别告訴别人我在這裡。”
此後所有的不合理和模糊點在此刻達成圓滿。
“......所以,在她的講述裡,那個男孩才會有時做出一些相對來說比較娘的神态來啊。”
岐宮尋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掌心做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所以生氣會跺腳,成熟一些之後還是那種撒嬌似的威脅,”
岐宮尋眯着眼睛笑了笑,
“是因為‘他’其實是‘她’呀。”
“......是我的疏忽,”
“零”抱着懷中人慢慢調整着姿勢,試圖讓“她”不至于感到難受。
“看來我說謊的技術還不夠呢。”
“......”
“你隻是,太想她了。”
存在本身即是為了“欺騙”的人怎麼可能不會說謊?
一個人倘若日複一日反反複複成百上千次地去重溫某段回憶或某一件事持續數十年,那麼不需要再刻意做什麼,僅僅是提到任何相關的詞看到任何相關聯的畫面,那段記憶就會自然而然如同流水一般在腦海中重演。
無關技巧,這是本能。
是說謊者,刻意為之的,下意識不願改變的“破綻”。
“這樣的話,那她變成這種樣子也應該和你無關吧?”
岐宮尋擺弄着手裡的刀刃,輕輕地抛棄又接住,姿态散漫,眼睛卻沒從“零”身上移開,
“......啊,”
他相當做作地拉長停頓,做足了樣子,
“也說不定呢。”
“畢竟在故事裡,‘少年’的樣子看上去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吧?”
“不說說嗎?被‘少年’拯救的人?”
一如既往的精準嘲諷。
但“零”不為所動,她指尖輕柔地替“澪”整理好長發,有些地方在剛剛的打鬥中被岐宮尋削斷變得像狗啃一樣參差不齊。
她還是垂下眼一點一點為她理順。結束之後,她輕輕拍了拍“澪”的發頂。
——像以前一樣。
“......”
“泷川家祖上有咒術師的血脈,曾經也靠着特殊的術式咒術鼎盛一時。”
“零”收回手,重新抱住懷裡乖巧的“咒靈”。
“但他們很快就沒落了,”
“靠着曾經攢下的家底,泷川家在商業領域站穩了腳跟,也逐漸和咒術界離得越來越遠。這本來沒什麼的,安安穩穩的,不去摻和多餘的事不也很好嗎?”
“......但總有人尚不滿足。”
“零”頓了頓,聲音平靜,
“‘父親’‘母親’想要更多,想要恢複從前的榮光,所以,他們決定開始嘗試掌握咒力和咒術。”
“.......他們讓澪吞下了咒物。”
“零”擡起手,溫柔地撫摸着“咒靈”的臉。
“一點不剩的,全部吞進去了。”
那一天的到來如此地令人措手不及,明明分别前她還是會笑着說“我等着看”的女孩子,再見時她全身上下居然沒有一處是自己熟悉的樣子。
那時候的“澪”狀态還不穩定,身體介于“普通肉/體”和“影子”之間,從部分裸露的皮膚上可以看到鼓起的幾個包,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的皮/肉下蠕動一樣。
從她身上“流”下來的影子幾乎要把整個别墅都吞進陰影裡。她跌跌撞撞地前進,沒人覺得她還是人類。她身上再也看不出曾經的樣子。
可“零”一點也不害怕,
‘她一定很痛。’
看着眼前黑色的家夥,“零”的腦海裡隻留下了這麼一個想法。
“她那麼怕疼,肯定很害怕吧。”
“.......是我的錯。”
“澪,對不起。”
“呃,所以,你為了報複,就把他們全解決了?”
岐宮尋有些遲疑,
“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繼續研究?甚至還來找高專委托祓除咒靈?這說不通吧?”
“‘零’女士找的不是高專,而是五條先生。”
澤諾開口,眼睛依舊看着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她想讓澪小姐恢複,但無論從哪邊來看技術都不支持。”
——“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讓更強的人來。”
“‘零’女士要的是‘六眼’,是神奇到據說能看清一切‘全部’的‘蒼天之瞳’。”
“‘這樣的話,就有可能救澪了。’,——您是這麼想的吧。”
疑問句的句式,陳述句的語氣。
“連這個委托也隻是個幌子,如果來的人連發現不對的敏銳度都沒有的話估計也看不出澪小姐和咒靈的區别,更别提什麼幫忙了。”
“抱歉,打亂了您的計劃。”
“......”
“零”一言不發,岐宮尋則吹了個口哨。
澤諾幾乎沒怎麼停頓,再次開口,連那句歉意都顯得如此匆忙敷衍。
這不是澤諾的風格,但現在他就是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