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你并不喜歡這幅外表。”
金發的少女笑盈盈地牽起澤諾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臉側。“這不是你想要的?”
“......”
“看來這的确不能使你感到愉悅。”
“伊芙”歎息着,收回了那枝遲遲沒有被人接下的白晶菊,表情依舊溫和、恬靜,“不必擔憂,我們可以再深入些。”
澤諾看着那隻手向自己靠近,落在自己的眼角。難以想象的低溫卻沒有讓這具身體産生一絲一毫的生理性畏縮,自然到仿佛這隻手就是軀體的一部分。
......有什麼,随着這份冰冷的溫度,透過表層的肌膚,滲透進了軀體中。眩暈感和刺痛感讓他産生難以克制的嘔吐感,被“攪亂”、被“翻閱”的感覺扯動他的每一處感官,連思考都成為一種奢求。
無法拒絕,無處躲避。
缺失的記憶被補全,記憶中的金發少女在他的眼中變成了白發紅瞳的“怪物”,但胸口的鼓動的悸動卻不減分毫。
唇齒相接時聞到的檸檬香有些惑人,微涼的指尖卻能在身體上點起燎原的火焰,向來清爽的氣味有朝一日居然也會變得甜膩。
記憶忠實地複現着主人的每一個想法,連心跳的頻率都複寫得分毫不差。荊棘串聯起每一次的十指相扣,最後落在他頸間,卻小心地不願刺傷他。
她要她的星星高懸,小心翼翼的克制着本能,留下一圈空白的距離,忍耐着不去占有、撕碎、吞噬。
“令人訝異的結果。”
澤諾睜開眼,一次性灌輸太多的記憶讓他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他就調整了過來,鎏金的雙眸落在面前的人身上,晦暗不明。
“......我該稱呼你為【白夜】,還是【疫醫】?”
“這并不重要,孩子。”
“少女”理了理袖口,雪白的發絲随着動作微微搖擺,那雙紅眼睛卻沒有從澤諾身上移開。
“還記得嗎?我說過的,你做得很好。”
......隐藏在表層下的東西蠢蠢欲動,随着吟唱開始發芽,破開淺層的記憶,在思維裡刻下難以消磨的語句。
【你曾數次瀕臨瘋狂。】
【最初的‘母親’指引你前行,】
【你走在一條與宿命同等漫長的路上,為懸挂在高塔上的種子。】
【身前是黑暗,身後是絕望,而你正踩着骸骨向上。】
“伊芙”笑起來,她的嘴角裂開到一個正常人絕對無法做到的角度,蒼白的肌膚裂開一道道細縫,像是花朵一樣的紋路。
“孩子,你完成了‘救贖’。”
“你治愈了傷痛和疾病,連同死亡,都是你路上的一環。”
【純淨的,崇高的靈魂,】
“伊芙”閉上眼睛,眼睑處滑下一行血淚。
【你理應踏入英靈殿,與我一同引導衆人。】
.....
荒謬感。
澤諾第一次生出這樣強烈的荒謬感。腦海中一直存在的線索被拼接,始終空缺的一角終于在此時得到了解答。
【白夜】想要的,是将他變成“使徒”。
哈,就因為他做下的那些決定?因為他完成的那些計劃?
主管從不覺得自己的“正确”是什麼高尚的行為。
“X”是這樣,“Ayin”也不例外。
那隻是個,被扭曲異化後的執念罷了。比起他,研究所裡的每個人都比他更像個“救世主”,其中最當仁不讓的就是Carmen女士。
而【白夜】站在這裡,宣稱他的靈魂純粹,比羽毛更輕。
怎麼可能。
背負過他人的生命的靈魂,必然重于21克。
“......我本以為,會有些更有意思的理由,”
澤諾擡手擦拭“少女”臉頰上流淌的殷紅,漫不經心地撩起一縷蒼白的長發置于手中把玩。
給予複生的機會,是為了得到他的靈魂?
“少女”沒有說話,沉默着任他施為。
“很遺憾,我并沒有要将一切奉獻給您的打算。”
周圍的世界開始褪去色彩,霓虹燈也成了黑白灰的默劇。于是紅成為了此間唯一的亮色。
紅色的線倒映在他平靜無波的眼眸裡,将瞳孔一分為二。
他太熟悉那抹紅色了,是能夠代替血管貫穿他身體代替他心髒跳動般的熟悉,同時也隐喻着他難以說出口的,晦澀的妄念。
——“我要見她。”
映在他眼中的世界轟然碎裂,連同“少女”本身都碎成一瓣一瓣,在裂痕裡映照出扭曲的身影。隻有紅色越來越近,如同火焰一般席卷而來,吞沒這個無聲無色的世界。
最後的最後,澤諾看見“少女”若有所覺地擡頭,睜開一隻眼睛直直看向他。
笑容抑制不住地自嘴角浮現,澤諾好心情地決定送給對方一句忠告,
“請别使用她的樣子,這着實令人不适,”
“惡心到像吃了轉基因的雞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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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時迎面倒下的是一具身體,慢一步恢複的嗅覺被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充斥,重新掌握了身體所有權的澤諾顯然還沒能立刻到可以處理好這種突發情況的狀态,被壓得向後踉跄幾步,才扶穩懷裡的人。
“......尋?”
懷中人喘息着,卻沒法出聲回應。指縫溢出的血還在流,仿佛要把這具身體裡的溫熱的血液都流幹才罷休。
“.....哈,我,做到了......”
緩了很久,才響起岐宮尋的聲音。
微弱、沙啞,每一次的發聲都伴随着湧出的鮮血。
生機在一絲一毫地離開軀體,但他本人毫不在意。渙散的眼瞳定定注視着澤諾,哪怕在他的視線裡其實隻看得到模糊的色塊。
......真的,做到了。
手中緊握的細劍終于被松開,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太好了......
岐宮尋突然伸手,用盡僅剩的所有餘力握住了澤諾的手,死死地,像是生怕會從指間溜走一樣地用力。
“先....生,”
他呼喚着,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身體因為這個任性的舉動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但他已全然不顧,一切都在遠去,最後隻剩下一個問題。
“先生....我是,您....最棒的..刀....嗎?”
他已經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了,隻有細碎淩亂的音節從唇間吐出。但即便是這樣微小的聲音,也被澤諾捕捉到了。
手指點在岐宮尋的眼角,那是為數不多的,他還有知覺的地方。
——“做得好,尋。”
澤諾垂眸,聲音一如往昔的平靜。
“我會繼續驅使你。”
“......”
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像是陷入一場漫長的沉眠。
而澤諾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把細劍,被血浸濕的手掌有些滑膩,他用還算幹淨的衣擺擦了擦,重新握住了劍柄。斷開的聯系再次重連,他心有所感地擡眼望向天空之上的巨大時鐘。
入目有一片純然的白。
他眼中的紅色絲線自他腕間開始,另一端沒入那片白色之中。
生疏地嘗試着擺弄手裡的細劍,澤諾彎腰,從窗台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