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是毋庸置疑的,
正如過去所經曆的每一次一樣,在這場損失慘重的鎮壓行動中,最終勝利的總會是主管。
唯一不同的或許是紅光散去後,“白夜”的身影并沒有回歸“收容室”,而是收斂起羽翼,懸停于半空。
從層層疊疊的羽翼中,偶爾會洩出一絲紅光,明滅間像極了人類的呼吸。
“這和我‘看’過的可不一樣。”
五條悟扣着槍,敲了敲耳邊的通訊設備。
“......”
那頭沒有回應。下一秒,所有人身處的環境再次轉變,走廊和房間消失,他們再次回到了被“帳”籠罩的城市。
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澤諾提着一把細劍越過五條悟,走進那枚會發光的“繭”。
不是幻覺,也不是臆想。将手貼近“繭”的澤諾能感覺到掌心下規律的顫動,就仿佛它還擁有生機,随時可能再度複蘇。
“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會再來一次。”
用“六眼”看到了什麼的五條悟跟着走近,用手裡的槍抵住了巨大的“繭”。
“必須解決它。”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在場的其他人,恐怕無法再承受一次這種級别的戰鬥了。
這點澤諾也同樣清楚,但他仍舊沒有動作,腕間的絲線沒入潔白的羽翼中,一遍又一遍告訴澤諾他想見的人在哪裡。
澤諾突然伸手,試圖剝開閉合的羽翼,這也是他第一次觸碰“白夜”的翅膀,和想象中不同,那些羽毛摸上去像是柔軟的花瓣,又像冰涼的金屬。兩種截然不同的質感被矛盾地拼接在同一事物上,澤諾甚至分不清這是否隻是他感知紊亂的錯覺。從指揮時的絕對理智中脫離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态并不算完美。
被反複影響的大腦思維都有些渙散,偶爾冒出的想法也越來越多。
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他本身就是伊芙用自己的一部分和“白夜”共同塑造出來的,在“伊芙”的存在被白夜侵蝕大半後的現在,原本的主人當然會本能地去找回缺失的“記憶”。
深刻的聯系讓包裹着身體的羽翼并不會拒絕澤諾,本該堅硬的翅膀被他一層一層地剝開,露出最中心的白色人影。
羽翼覆蓋住她的部分身體,異化的肌肉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隻能從未被羽翼覆蓋的小半張臉上隐約看出屬于伊芙的部分。
他很少看見這樣的伊芙。
即便是從前伊芙因鎮壓工作去了半條命時也不會讓人感覺到脆弱,無論何時,他看向伊芙時,
少女永遠熱烈,永遠堅定。
而現在她躺在羽翼中,竟然讓澤諾覺得輕輕一碰就會消逝。
他等了很久,終于伸手,纏着紅線的手腕輕輕搭在伊芙的臉側,冰涼的溫度幾乎要凍傷他,他卻不願松手。
感知到什麼的身體擅自開始行動,被剝開的羽翼微微顫動,赤色的荊棘頃刻間纏上澤諾的四肢,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攪碎。
五條悟皺着眉扣下扳機,卻被那幾對羽翼擋住。
威力不夠。
沒有絲毫猶豫,撤去附在手中的“無下限”,他真切地握住槍,将咒力極盡壓縮,連射幾發,威力上升不止一個檔次的子彈突破羽翼的防線,一槍打進了“伊芙”的身體。
“澤諾!”
五條悟大聲呼喚,手中的進攻動作也沒有停下。
但是,這些遠遠不夠。
澤諾稱得上是漠然地注視着一切,混亂的大腦依舊在盡職盡責地運轉。
......他知道的,他知道要怎麼做的。
本體并不在此處的“白夜”不可能被徹底消滅,現在的“伊芙”已經成為了“白夜”的容器,借由她的身體,“白夜”可以無數次重臨,無數次地“出逃”。
想要結束一切,隻能切斷“白夜”降臨的所有必要條件。
澤諾看着眼前的人影,貪婪到舍不得錯過一絲一毫。
他們要銷毀“白夜”得以降臨的容器。
要麼,殺了伊芙。要麼,讓伊芙“醒來”。
【作為曾靠自己擺脫了我的人類,她的确有着不亞于你的高尚靈魂。】
【為了能夠重塑你的靈魂,她與我定下契約,】
澤諾還記得“白夜”說過的話。曾經伊芙明明被轉化為使徒卻沒有死亡的種種都有了解釋,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作為“白夜”降臨的物質錨點,也正因如此,隻要伊芙恢複意識,就有可能再次擺脫。
聽起來似乎還有不少可行的方法,但已經伊芙從一開始就被剝離出了部分“記憶”,也就是“靈魂”,而那部分早就被放進了他的組成裡,現在伊芙殘餘的意識顯然無法違抗“白夜”,
補全伊芙缺失的部分,讓她重新擁有“自我”,将“白夜”的意志驅逐。
短短的一句話,虛無缥缈到幾乎不可能實現。
那又要我怎麼辦呢?
澤諾比任何人都會做抉擇,過往的無數次循環前,他就是依靠着“抉擇”完成了所有的建設,依靠“抉擇”,他得以完成所有人的願望。他是帶着他人的生命與願望前進的人,天平上排放着的砝碼是他交易的過程和結果。
而這一次,天平上擺放的是伊芙。
曾經他推上籌碼的手不會有一絲猶疑,但人不可能永遠理智。過去他僅僅是依靠着舊日的幻影活下去的“鬼魂”,而現在卻擁有了渴望的人和事,他不再絕對理智,于是連判斷都會猶疑。
“......我讨厭你伊芙。”
澤諾垂眸,定定注視着她的臉龐,
“我讨厭你。”
曾經最難以理解的命題終于落在了自己身上,沒有公式,沒有例題,他隻能像個懵懂的學童磕磕絆絆地一路摸索,去找到适合自己的解題思路。
錯誤的參數、多變的條件、暧昧的前提......無數不定的因素應當衍生出無數種不同的可能。人類所擁有的神經元數量甚至超過繁星,複雜的結構與組成使得人擁有認識更多事物的能力,能夠認識自我令人擁有遠比其他種族更多的可能性,對于情感的感知也更加細微,這些不同本應使得他能夠在同一種境遇下産生無數種結果,但偏偏在這一題下,在面對“伊芙”這個名字時,他腦海中每一種猜想和可能,都隻導向唯一的結果。
不是沒有掙紮過,不是沒有否認過,這連他本人都難以消受的情感甚至令他想要逃避,理智瘋狂叫嚣着應當遠離,但本能卻背叛大腦,選擇忠實于本心。
于是澤諾又歎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
手腳上纏繞的荊棘狠狠刺進肌肉,逐漸攪緊,他卻像是感受不到一般,眼中隻剩下這一個身影。
手中的細劍輕而易舉地斬斷束縛的荊棘,在他的注視下,“伊芙”純白的睫羽微微顫動,露出一雙沒有眼白的純然紅眸。
而重獲自由的澤諾提劍,毫不猶豫地接近那道身影。
【你做不到的,孩子。】
“疫醫”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你知道如何補全她的靈魂嗎?】
對方頂着伊芙的樣子,臉上的微笑明明弧度完美,卻虛假到讓人覺得不适。“她”維持着這種笑,點了點澤諾的胸口。
【她就在這裡,】
她的笑容不變,卻莫名讓人覺得添了幾分惡意。
【她的‘靈魂’,她的‘心髒’,】
【孩子,她缺失的部分,就在你身上。】
【但你做不到的,】
【你舍不得。】
一瞬間被拉得好長。
澤諾閉上眼睛,手中的劍是伊芙常用的那把,足夠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