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拉很清楚這一點。
他們就這樣安心地靜靜聆聽着萬物萬事的回響,在夢境的結尾,蟻母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吻了馬德拉的額頭,葉子在風裡響,她的吻和風一樣溫柔。
“許多時候,人總是先續存,再死去。我得承認這兩者都是複雜的。”
蟻母單薄的肩頸和蒼白的臉,被微光打出輪廓,她那像輕飄飄的雪花又或許像風鈴一樣的聲音,都讓馬德拉覺得很美。
夢境慢慢化為碎片。
“一些人活着是為了永久的續存。”
蟻母伸手在他的耳朵上别上一朵小小的堇花。
“而另外一些人,他們活着是為了擁有一個結局,續存隻是過程,孩子,你知曉我的意思嗎?”
馬德拉尚不能完全的理解,但他腦海中有關死亡與靜默的冬此刻像是一片葉子,在驚鳥的飛起中晃動着。
“……我會試着明白。”
他會迎接它,張開雙臂。因為啟的存在正是如此,對他自己來說,對蟻母來說,這就足夠了。
夢境中的景象完全裂為碎片,藍紫色的花海跟着馬德拉一同下墜,像是一場水晶做的雨。蟻母的身影也随着裂紋的增多同樣漸漸消退,最後是那雙如月般的眼睛。
她注視着。
馬德拉從夢中醒來。
。
屋外的大雨早已停歇,寒風習習。
馬德拉怔愣捏住被角,環顧四周,驚訝發現自己居然被送到了一家賓館内。
被壓低的談話聲從門縫傳進房間。馬德拉撐着身體坐起來,波特打的麻醉劑劑量很大,但馬德拉的身體對藥物有一定抗性,按理說不該睡這麼久。
他的身體也頗為乏力,慢吞吞站起來走到門口,探出一個腦袋,看守馬德拉的人透過手機屏幕觀看一場爆炸,正入神着。
馬德拉非常突兀地開口,“基爾。”
基爾一愣,下意識反扣手機轉過頭去,看到馬德拉濕漉漉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淡定道:“馬德拉,你醒了啊。”
馬德拉似乎沒聽懂她的話,好半天才低低嗯了一聲,渾身散發着沒精神的強撐氣息。
基爾觀察着他的反應,心裡逐步做評估,試探開口,“追捕黑麥的任務已經結束了,禁閉時間結束……你要現在回去嗎?”
馬德拉毫無反應,低着頭,暈到懷疑人生。
好半晌,基爾才聽到他吭了一聲,“嗯。”
基爾,“………”
這個嗯,是好還是不好啊。
不過她現在也看出來馬德拉精神不佳了,估計是藥效還沒過。女人輕松将馬德拉翻了個面,“我來聯系人接你,你回去洗把臉吧。”
馬德拉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嗯。”
基爾,也就是水無憐奈,罕見升起一股照顧小孩的無力。
她不由分說将人塞進去關上門,這才向朗姆彙報:馬德拉沒什麼問題。
朗姆:【他沒什麼出格反應吧?】
基爾:沒有,側寫來看他沒什麼問題,對赤井秀一的逃脫計劃似乎一無所知。”
朗姆放下心來。
。
門背後,馬德拉背靠着牆面,記憶仍然霧蒙蒙一片,他甩甩頭,準備按照基爾的建議去洗把臉。
這裡似乎是一家地點偏僻的賓館,不排除是朗姆安全屋的可能,屋裡的配件新到仿佛這家旅店剛剛建成。
馬德拉打開浴室門後沒有馬上進去。
不容忽視的血腥味在門被打開後洶湧地洩出!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以及鐵鏽味近在咫尺,浴缸裡本該幹淨空無一物,然而現在卻有人占據了這裡向位置。
“………明、美?”馬德拉喚她。
他尚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
死亡很重也很輕,在這其中,它包含了一些人的願景,同樣包含了一些人的絕望。
宮野明美以分外扭曲的姿勢躺在浴缸内,避免了浴室進一步的混亂。
即使如此,血仍一刻不停地從她的身體溢出,蜿蜒如根脈爬行,馬德拉快步走過來想要觸碰她,卻被對方先一步握住,鮮紅從女人口中溢出,逼得她嗆咳。
但她的手卻分外溫柔,那雙湖藍色的眼睛,好似捧着久别重逢的友人的手想握一握。撕裂的聲音從堵塞的喉嚨中吐出,卡頓,
“……月見裡、月。”她叫了這個對馬德拉而言也有少許陌生的稱呼,握住他的手。
不似皮膚的質感喚回了馬德拉的注意,他從宮野明美手中接過,是一張寫着願望兌換券的便簽紙。
宮野明美斷斷續續地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拜請,非神、之神,”血溢出的更多,宮野明美頓了一頓,聲音低得像啜泣,“請您……”
咔哒,腦海裡傳來響指的聲音,馬德拉定定望着宮野明美,記憶潮水般湧來,小心翼翼地托住她沾滿鮮血的手,将它貼住自己的臉頰。
和波特的對話出現在記憶中。
“任何記憶的複蘇都需要一個“響指”。”少年問道,“你想要設置成什麼?”
馬德拉想了想,這個計劃他的作用很小,但隻有一點。
“……hum,其實一直記不起也沒什麼關系啦,”他緩緩開口,笑了起來,“除非,有人以我的名字祈願。”
“我會想起一切。”
鮮血的溫度是這樣的冷嗎?馬德拉的臉頰緊緊貼住宮野明美沾滿鮮紅的手掌,從沒有哪個信徒如此狼狽的拜請神明,從沒有神明雙膝着地以何其脆弱的姿态注視着他的信徒。
新血混着幹涸掉的血,正順着他的動作緩慢地從臉頰淌下。馬德拉沉默地将那雙冰冷的手貼的更緊一些,以便銘記住這個溫度,以便銘記如此寒冷的觸感。以便銘記生命是如何在他懷抱裡流逝的。
宮野明美沒有繼續開口,她像一顆即将枯死的種子嵌入土壤。
無色的法陣以二人為中心緩緩展開。
【招募與擢升】
【喚起冬來招募熟人入教】
(我要說的詞有且僅有九個,而新信徒須沉默始終。)
低淌在地面的血液于此刻凍結,随着馬德拉的咒語緩緩回溯。
【提升至門徒】
傷口與扭曲的骨頭正在倒流般閉合,宮野明美的呼吸由痛苦轉向平緩。
馬德拉看着她,心裡發問:你會帶給我不一樣的解嗎?像你所期望的結局那樣。
(現在的你流血,如同太陽曾流血。現在的你将你的過去與未來分裂,如同狼之分裂。你從未誕生。隻有在融解至死後你方能結束侍奉。
晉升吧,于靜默中。)
【提升至最高等級】
(無論如何,适格之人必須心如死灰。)
‘…?’ ‘…?’ ‘…?’
‘…’
女人的氣息完全平緩下來,馬德拉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冷冽的氣息,透過骨縫,從四面八方傳來。
窸窸窣窣的聲響拍打着窗戶,他擡頭去看,愣住。
明明才十月底,一切還未完全枯萎,細雪卻先一步來到了世間。
制花人的迷醉消失殆盡,随之而來的是淡白的天空。
【悼歌詩人】降臨醒時世界,一位司掌紀念與哀悼的神靈,他已被剝奪至盡。
悼歌詩人不賜人以永生,而是賜人成為一種超越死亡的存在。傳說,冬之長生者在命定的大限到來之前不會終結。
這或許是一份禮物。馬德拉想,祝賀你破土而出,明美。
落雪中,有一顆種子,從雪裡鑽出枝丫。
。
。
。
這場典禮無需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