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重新拉動,那地痞已成了遠處的一個黑點,溫瑜抱着包裹,卻還是覺得手臂和手腕上似被一圈無形的東西纏縛住了一般,仍殘留着收緊的感覺。
她淺皺了下眉。
-
蕭厲站在原地,看着牛車走遠後,瞥向自己一隻手,納罕低語:“手臂瘦得跟細竹竿似的,陳癞子以前沒給她飯吃麼?”
一瘦猴似的少年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嘴上叼着塊炊餅接話:“什麼沒吃飯?二哥你也還沒用朝食麼?”
他說着從懷裡掏出另一塊炊餅遞給蕭厲:“那你先吃着,我回頭再給三哥買一個給他帶回去。”
蕭厲收起了臉上那點莫名的神色,沒接少年手上的炊餅,說:“你自個兒留着吃吧,鄭虎方才從我那兒離開便去街邊吃馄饨了。”
少年便把炊餅又塞回了衣襟裡,不滿咕哝道:“你們開小竈不帶我!”
蕭厲被少年這話給逗樂了,扔了幾枚銅闆給他,說:“想吃什麼自己買去。”
少年頓時兩眼放光,叼着炊餅兩手接住銅闆,在袖口擦了擦,才寶貝似的收進了衣袋裡,狗腿道:“謝謝二哥!二哥不愧是我們乾坤賭坊英俊潇灑、玉樹臨風、有錢多金、人面獸心……”
話還沒說完,他頭頂就挨了一下,不由抱住腦袋“哎喲”一聲:“二哥你打我!”
蕭厲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說誰人面獸心呢?”
少年很是迷茫:“诶?人面獸心不是個誇人的詞麼?你看長着雖是個人的模樣,但其實有着野獸一樣的野心,這不跟龍章鳳姿,虎狼之勢這些詞一個意思麼?”
蕭厲扶額:“你天天往街邊葛老頭的說書攤子前蹲,聽了那麼多的評書就沒長點學問?”
少年不服氣道:“我長了啊,你看我都能想出那麼多誇你的詞兒了!”
蕭厲并不想再回憶“人面獸心”這個“誇人”的詞,道:“行了,别貧嘴了,交代你的正事辦完了沒?”
少年頓時咧嘴一笑,拍拍自己胸脯說:“二哥你交代的事,那我必需得辦妥啊!瓦市這條街,這麼些年來,一直都是王慶手底下那幫王八羔子盤踞着的,大哥一退下去,他們還想把整個東城街巷都納入囊中,這回又不長眼地為難大娘他們,二哥你這會兒讓弟兄們把瓦市搶過來,便是王慶鬧到東家那裡去,他也不占理!”
蕭厲随手從路邊扯了根幹枯的草莖叼上,不甚在意地道:“讓弟兄們手腳幹淨些,别學王慶手底下那群孬貨,隻會找小商小販的麻煩。”
少年嘿嘿一笑,說:“那肯定的,弟兄們可不至于那麼沒出息!要孝敬錢,那也是找奸商豪奴們要!”
說到此處,少年啃了一口炊餅,話鋒忽地一轉:“叫王慶手底下那幾個癟三兒為難的,就是陳癞子使詐送大娘的那丫鬟吧?我聽說雜貨街那邊的商販說她可聰明了,她一開始和大娘在雜貨檔口賣帕子,但那邊小販多,賣不動,她就帶着大娘去布商販子那邊挑布,成功在那邊把一籃子繡帕賣給買布的娘子們了。也就是這樣,才惹得了東三檔口那賣繡品的貨郎眼紅。”
蕭厲走在前邊,聽完這些似沒什麼反應,隻又扔了個銅闆給少年,說:“往後我娘帶着她再來這瓦市,讓弟兄們多關照些,别讓人去挑事。”
少年被這又一枚銅闆砸得心花怒放,當即便咧嘴笑道:“那是肯定的,二哥你就放心吧!”
-
溫瑜和蕭蕙娘回到家,将牛車上的東西搬進院中,先一一收揀起來。
蕭蕙娘從她後來去買布帶回的包裹裡拿出一方小盒子,遞給溫瑜說:“我看你臉上紅疙瘩雖沒了,但疹印消得慢,在瓦市裡找了個熟識的郎中,給你拿了盒膏藥,你早晚抹上一次,那疹印用不了多久就消幹淨了,不會留疤的。”
這疹子雖是溫瑜故意為之,但蕭蕙娘細緻到連這都想到了,還是讓溫瑜心口似被暖流淌過,她握着那外盒頗為精緻的膏藥盒子,說:“這個很貴的吧?”
蕭蕙娘忙着收拾買回來的絹布,聞聲道:“甭管貴不貴,能不讓你臉上的疹子好了不留疤就成,你爹娘給你生了個好模樣,你落人牙子手上遭了這麼大一趟罪,等日後尋着他們,他們瞧着你一張臉成了這樣,這心裡得多難受?”
這番話叫溫瑜心口驟然一澀,她誠心道:“謝謝大娘。”
蕭蕙娘念叨:“你這孩子啊,就是見外……”
溫瑜面對這樣不參半點雜質的關心,平日裡最是伶俐的口舌倒是一下子笨拙了下來,不知說些什麼,便沉默着上前幫着蕭蕙娘一起繼續收拾,在一個包裹裡發現了幾枚火折子時,才半是驚喜半是困惑地開口:“大娘您還買了這麼多火折子?”
蕭蕙娘看了一眼說:“是獾兒非要買的,說這個用着方便些,不然夜裡起身不便點燈,總是摸黑……”
她絮絮叨叨解釋着,溫瑜卻想起了今晨自己不會用打火石,在火塘旁敲打火石吵醒他的那一幕,莫名地生出了一點心虛。
該不是不想再被她吵醒才買的吧?
她腦子裡剛劃過這個想法,院門外邊傳來了響聲,那地痞也回來了。
蕭蕙娘扭頭看了一眼,卻是“哎喲”一聲:“你這是把整個肉鋪都給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