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習夏暑夜,月挂碧樹梢。
蕭馳野身強力壯,酒一催就熱。他這會兒躁得很,盯着沈澤川下來了,說:“昭罪寺還能教人清心寡欲,改了性子。”
沈澤川打發了跑堂,說:“我這人最擅長逆來順受。”
蕭馳野接了夥計的茶漱口,擦了嘴說:“編也像樣點,這四個字你怕是還不會寫。”
“都是逢場作戲。”沈澤川也拭了手,對他笑,“還較真了。”
蕭馳野沒看他,自顧自地把帕子扔回托盤上,說:“戲過了,誰信呢?不就得有個人唱這麼個角兒,我蕭策安正合适。你不也看得挺舒服。”
“這刀是個寶貝。”沈澤川目光下移。
蕭馳野擡手擋了他,說:“人就不是了麼?”
樓上的燈籠熄了一隻,沈澤川歎道:“這話叫我怎麼接呢,怪不合适的。”
“你眼光高。”蕭馳野移開手,一雙眼又狠又兇地盯着他,“認得好刀的人不多。”
“人是個寶貝啊。”沈澤川順着他的話,“自然戴的都是好東西,瞎貓也能碰上死耗子,我就随口這麼一猜。”
“怎麼你一誇我。”蕭馳野說,“我就覺得見了鬼。”
“聽少了吧。”沈澤川寬慰道,“我的赤忱之心還沒說呢。”
邊上的人都散了。
蕭馳野不冷不熱地說:“你夠能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我的能耐還在後邊。”沈澤川笑,“别急啊。”
“大謀。”蕭馳野說,“這屁大點的阒都,還有什麼能讓你這般謀求?”
“我說給你聽。”沈澤川頓了頓,頗為愛憐地看着蕭馳野,“你還真信。二公子,瞧不出來,你還是天真無邪那一類的。”
“我一個酒肉纨绔,混吃等死。”蕭馳野說,“哪知道人間這麼險惡,還有你這樣的人哄我。”
“罪過。”沈澤川挪了步,“我看你爪牙都封了條,挺可憐。今夜拔刀一斬,自個兒也痛快了吧。”
“一點點。”蕭馳野擡腳攔了路,說,“哪兒去?咱們話還沒說完。”
“送你回府。”沈澤川說,“今夜得了你解圍,我感激零涕,簡直無以為報。”
蕭馳野一哂,說:“滿嘴謊話,诓了不少人吧?”
“上當的沒幾個。”沈澤川回頭,“人總是要講幾句謊,好比‘爺多的是錢’這種。”
蕭馳野收了腿,說:“我跟你比起來小巫見大巫。”
“你看。”沈澤川溫和地說,“又客氣上了。”
跟這人簡直沒得聊。
因為分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句句都像是敷衍混水,繞上一圈也套不出東西。
蕭馳野轉身,打哨喚過來了自己的馬,說:“因為今夜這事兒,所以對我言語親近。這會兒人都散了,再裝下去可就沒意思了。”
“那能怎麼着。”沈澤川挑着燈籠,拿眼睛又柔又乖地瞧着他,“再把你咬一口不成?”
蕭馳野倏地逼近一步,遊刃有餘地說:“你得了這麼一副皮囊,全用來蠱惑人心了。這麼瞧着我,是要我以為什麼意思呢?”
沈澤川無動于衷,反而對他輕聲說:“我就生了這麼一雙含情眼呀。”
蕭馳野用馬鞭虛虛地點在沈澤川眉心,揶揄地說:“白瞎了這雙眼,裡邊全是算計。”
“我生了條賤命。”沈澤川擡指緩緩撥開馬鞭,說,“不算計怎麼玩兒呢?”
“二公子今夜沖的是自個兒。”蕭馳野無情地說,“你可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得虧今夜月色這麼好。”沈澤川說,“幹什麼要壞我自作多情的氣氛。”
蕭馳野翻身上馬,持着缰繩看他片刻,浪蕩地說:“怕你為着這點恩惠賴上我,哭哭啼啼的鬧人煩。”
“你不是酒喝多了。”沈澤川含蓄地說,“你是病入膏肓了。”
“這事兒誰知道呢。”蕭馳野說,“畢竟撒潑打滾的事你不是沒幹過。”
這夜裡跟着安靜下去。
蕭馳野收了目光,算是小勝一場。他策馬跑了幾步,忽聽後邊人含笑着說。
“五年前你丢的東西,找着了嗎?”
蕭馳野驟然回首,勒馬定了須臾,寒聲說:“把扳指還給我。”
沈澤川看着他,那眼神卻讓蕭馳野覺得壞得很。
沈澤川說:“想要扳指?好說,學兩聲狗叫我就給你。”
海東青撲落在蕭馳野肩頭,和主人一起,冷若冰霜地盯着沈澤川。夜已深,不知名的更夫敲了梆子,驚滅了沈澤川手裡的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