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熱。
仿佛被火灼燒般的高熱席卷了李皎,他從四肢百骸中傳來的劇痛中蘇醒,又在火海中昏沉。
但他聞得到,鼻尖傳來的虞美人花香,也感受得到從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
即便思緒混亂,李皎也大緻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的内心毫無波動。
這一切對他而言,便如被江邊虞美人花的花瓣貼上軀體,與江上清風拂過面龐無異。
甚至,殺念陡起。
李皎刻在骨子的本能讓他明白,伏在他身上的妖,是他必須扼殺的存在。
青年黑潤的眼中一片迷蒙,痛出的細汗濡濕了他纖長的眼睫與柔軟的鬓發,使他看起來并不危險,甚至表露出些許無力的脆弱與柔軟。
可他垂在身側的修長手指卻毫不含糊地結起降魔印,那右手的五指因失血而蒼白,卻骨節分明,因着降魔印透出無邊殺伐與寂滅之氣,似乎能輕易掐斷花妖那纖細的咽喉。
他體内的靈力因筋脈受損而無法流轉,腰間橫刀與腕上佛珠也不知所蹤,面對妖物的肆虐,他理應無能為力,可不論落入何種境地,青年都不曾放棄過殺妖。
他便是為殺妖而生。
雖近乎山窮水盡,可若拼上最後一口氣,與妖同歸于盡也并無不可。
靈力在李皎指尖凝聚,躍出鎮魔的金光,直指雙眸緊閉的虞素的咽喉。
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虞美人的花苞探進青年的口中,将含着妖蠱的種子種進李皎的道體,刹那間,此前被他吸入的妖毒發作,更深的劇痛之中,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肌膚漫出淺淺的绯色。
毀滅般的混亂心緒沖入李皎的識海,虞美人的毒緻幻,此刻與妖蠱一起,徹底攪亂了他的心神。
李皎本就搖搖欲墜的意識,再度散于迷亂中。他緊繃的手倏然放松,眼睫也顫抖着垂下,遮蓋住那溢出潋滟水色的漆黑眼眸。
詭谲的妖氣在虞素周身蔓延,她身下的陰影中綠色的細絲蠕動,最終抽條生長出一株株虞美人。
虞美人花瓣為如血的紅色,它們在湧動的妖氣中搖曳,如同身着紅裙的舞姬正翩翩起舞。
屋内的虞美人越開越多,它們比江邊尋常的虞美人還要高數倍,很快就将虞素和李皎的身軀纏繞吞沒進大紅與深綠的海洋之中。
變異了的綠色藤蔓緊緊勒過李皎的四肢,留下一道道紅痕,最終繪成妖異的紋路,那是種下妖蠱必須畫下的法印。
當虞素破開藤蔓從虞美人的花叢中起身,李皎就連雙唇也變得豔紅。
那是被吸取精氣的重傷之人瀕死的病态。
随着虞素起身的動作,花枝從李皎身上褪去,留下或紅或綠的汁液。
被打濕的青年衣冠散亂,烏發濡濕,狼狽至極,真如被碾落污泥的白鳥。
看着他這副任人宰割的樣子,虞素嘲諷地大笑起來,眼角洇出淚痕。
終于笑夠了,虞素才俯下身去,狠狠咬在李皎的喉結上。
鮮血漫出,虞素的犬齒變得尖利異常,漆黑的眸中也泛出一點紅色。
即使在昏迷中,李皎的眼睫也微微顫抖,他被咬住的喉結痙攣了一下,扯開更多傷口與血肉。
如同被釘住了最柔軟的腹部,卻還在不知死活地掙紮的魚。
妖術的最後一步完成,妖蠱已經成功種下了。
隻要今後日日澆灌,不出半月,他便會情迷意亂地跪在她腳邊祈求她的恩賜,任她生殺予奪。
虞素冷淡地睥睨着他光潔臉頰上的花液,沒有為他擦去的意思。
“真惡心。”
她手指微動,差一點又忍不住殺了他。
即使重生後已過半日,無邊的怨恨與憤怒仍舊如火般炙烤她的神魂,讓她的理智時刻處于崩潰的邊緣。
她如何能不恨呢?
她是花妖,最怕火烤。
李幽卻将她活活燒死。
此時此刻,那火焰舔舐在肌膚上的灼痛依然如同跗骨之蛆,拂之不去,讓她稍不注意就要怕得發抖。
對她而言,一日前,她仍深愛着李幽。
可一場大火,将所有的愛與樂都轟然毀去,燒成最痛的恨與悲。
虞素快要瘋掉了。
她仍舊不明白,她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看錯了那人的愛意。
在她仇恨而憤怒的凝視中,青年的身體不斷流着血,因為妖蠱而稍微溫暖的軀體,眼看就要徹底冷下去。
不夠。
虞素的五指攥緊了。
就這樣讓李幽死了,還不足以平息她的恨意。
太便宜了他。
她嘗過的被背叛、被辜負的錐心之痛,她受過的最痛最漫長的死刑,必要千百倍奉還。
看着他這碾落塵埃的樣子,虞素忽然想起,上輩子他們初見時,李幽也是這般狼狽情态。
可那時的她看到,即使滿身髒污血色,李幽也溫柔笑着。
自小生長于污泥中的虞素立刻就明白。
比起風光無限的哥哥李皎,被光芒逼到影子中的李幽,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他什麼也沒有,卻渴望着得到和哥哥一樣的東西。
因此便不自覺地,嫉妒着、模仿着光風霁月的哥哥。
思及此,虞素心中又生出了一個極其惡劣的念頭。
李幽平生最恨的人不就是李皎嗎?
那麼,倘若她告訴最終愛她入骨的李幽,他不過是他日日模仿的李皎的替身,他又會露出怎樣肝腸寸斷的表情?
想到這裡,虞素心中仇恨的火焰終于稍微平息,滋生出許多快意來。
為了那一日的複仇,暫且讓他活過半月,也并無不可。
忍着惡心,虞素将手覆到他的胸膛上,以靈力滋養他破損的筋脈,維持住他的生機。
他身份特殊,虞素不能讓任何人在此時進來,隻好親自照顧他。
待到他全身的傷口在木靈根靈力的修補下不再流血,虞素便脫了他全身的衣服,打來溫水,擦拭他身上的血污,光是水就換了五盆。
用布條敷上藥,給青年包紮完後,已是月上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