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死寂半晌。
蘇曉道:“而後呢?你是怎麼出了王府的?”
“我當時怕極了,我不能死,我死了,哥哥就白死了,齊縣令也白死了,我也不曉得怎麼逃出去,一身都冒冷汗,坐在桌前,忽然門又開了,進來了個公公。”
“那公公說,他會來救你出去。”
“是的,蘇大人,他說他曉得飯菜有毒,他想來救我,想幫我說出去白冊,他說他本是我們南邊的人,因為家裡太苦,才淨了身。”
“所以他真的帶你出去了,然後,你見到了景王。”
“是的,景王爺說,他一定會幫我說出白冊,絕不會讓那些貪官污吏留在南直隸,隻要按他的話做,我就按了他的話,租屋子,找霍大哥,去通政司遞訴狀,最後,去大通橋碼頭,等蘇大人過來。”
“所有這些,都是景王教給你的麼?”
“還有一個人,總穿一件大紅的鬥篷,景王爺對他很客氣。”
大紅鬥篷的,隻怕是盧仕榮,蘇曉還是日前的疑惑,景王與盧仕榮一同設下這局,難道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蘇曉默了會:“你有沒有想過,裕王為何必要毒殺你,那個宦官,是不是現身得太巧了。”
盛觀夏垂了眼:“後來我想過的,但我已經答應他們了,他們也找到了我娘,蘇大人,我不能回頭了。”
蘇曉也垂了眼,半晌,問道:“盛姑娘,你害怕過麼,這些事做完,他們可能會殺人滅口的。”
盛觀夏盯着碗裡,湯水已涼透了:“蘇大人,我害怕過的,但我想到齊縣令和哥哥,他們當時泡在水裡,到底有多難受呢?我就不害怕了。”
“我的爺爺是算手,我爹也是算手,他們都替大戶造過假,所有算手都是這樣的,可哥哥說,齊縣令對他說,人人都是這樣,我們也不能這樣,齊縣令說要把真話說出來,還教了哥哥一首詩,裡面有一句,齊縣令寫給了他。”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蘇曉走出了大牢,昏沉夜色,滄莽風雪。
“這雪真是不錯,襯着樓台燈火,瑤台仙境如何能比。”朱成劼憑欄把酒,洋洋地笑。
“殿下,”盧仕榮立在身後笑道,“殿下人逢喜事,青眼萬物,自然見雪見燈皆妩媚了。”
朱成劼回了身,笑着一擡手:“外頭冷了,走,進去。”
常和打起珠簾,兩人進了閣子,一幹侍女忙換了新酒過來,閣子四面隻垂珠簾,燈影裡流光溢彩,縱有風入,炭火燒得熾熱,也是暖融融的。
朱成劼呷了口酒笑道:“我那個好二哥,肚子裡沒有二兩墨水,滿嘴子曰詩雲,唬得那一幫人真以為他是什麼堯舜在世,文景複生了,我看這一回後,他還能剩什麼臉。”
盧仕榮淡淡一笑:“以後那些人,總要消停了。”
常和适時笑道:“王爺,揚州蘇州又送了人來,奴才瞧着,一個個比水裡新采上來的菱角還鮮呐,奴才叫上來唱幾隻小曲兒?”
朱成劼笑着看了眼盧仕榮:“想聽她們唱時興小曲,還是給你叫幾個小唱來,唱南曲。”
盧仕榮一笑擺手:“臣對曲藝不通,還請殿下自己消受了。”
常和笑道:“盧大人,我們王爺這裡新來的小唱,也是生得又好,唱得又好,真是絕色了,盧大人真不瞧瞧?”
盧仕榮笑道:“上一回常公公也說新來的是絕色,怎麼,新的還沒舊?”
常和被搶白一句,頓了頓,又笑眯了眼:“奴才才識得幾個字,隻能扯得出這麼一個說頭,不過,要奴才說,單論模樣,京城裡頭,原也隻有一個是絕色。”
盧仕榮一挑眉:“哦?”
常和笑道:“就是同盧大人最不對付的那個了。”
盧仕榮臉上笑一僵,他自然知道常和是在指誰,君尊臣卑,果不其然,天家人的奴才,也敢把他們這些臣子同娼妓伶人比在一處。
朱成劼未留意到盧仕榮的異樣,低了眼,喝盡杯中最後一點酒,常和本意是讨好盧仕榮,一句出口,不成想兩人都默不作聲,不知哪裡說錯了,也不敢再開口。
未幾,盧仕榮又笑逐顔開舉起酒盞:“臣再敬殿下一杯,賀殿下弈局得勝,再造乾坤。”
朱成劼也舉了酒杯,振聲笑道:“好!你我君臣攜手,再造乾坤!”
盧仕榮一飲而盡,笑道:“殿下,時候委實不早了,雪重霜濃,臣便先告退了。”
朱成劼親自将他送到樓外,眼見兩隻琉璃燈籠遠了,常和趕忙往雪裡一跪,磕頭有聲:“王爺,奴才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奴才該死!”